处发现了这样一股神秘的力量,就是这股力量促使我从一开始就极力地保护他。我感受到他生活在那间黑魆魆的、令人窒息的小屋中的苦恼。环境把他击败了,使他变得郁郁寡欢,惶惶不可终日。突然我看到了他那双冷酷、尖利的黄眼睛。借助深夜紧张跳动的脉搏,我终于看透了他那迷宫般的孤独的秘密。我还没来得及想一想这是为什么,就问他:
“请您告诉我,大夫,您信仰上帝吗?”
他看了我一眼,头发垂到前额,心里好像有点憋闷,不过脸上没有流露出丝毫激动或不安的神色。他还是用反刍动物特有的慢吞吞的声音说:
“这还是头一次有人向我提这个问题。”
“您自己没有问过自己吗,大夫?”
他的神情既不像无动于衷,又不像忐忑不安,似乎对我这个人根本没有什么兴趣,觉得我提出的问题没有意思,对提这个问题的用意更加漠不关心。
“很难说。”他说。
“像这样的深夜,您不害怕吗?一个巨人正在森林里走动,凡他走过的地方,万物都止息不动,惊慌失措,您没有感觉到吗?”
他沉默不语。四下里只有蟋蟀的叫声,远处为纪念我前妻种下的茉莉花散发出温馨浓郁、甚至带些柔情的芬芳。深夜里,一个巨人正在孤孤单单地走动着。
“我相信我不会为这类事感到惊恐,上校。”看上去,他也像周围的东西,像生长在那个炎热角落里的迷迭香和晚香玉一样,有点惶惶不安的样子。“使我感到不安的,”他说着,两眼直勾勾地盯住我,“使我感到不安的不如说是像您这样的人,居然一口咬定说深夜有巨人在走动。”
“我们希望能使灵魂得救,大夫。区别就在这里。”
接着,我把问题又引申了一步。我说:“您没觉察到,那是因为您是个无神论者。”
他冷静地、镇定自若地说:
“请您相信,我不是什么无神论者,上校。我不过是不愿意去想究竟有没有上帝。想到上帝存在,我感到不安;想到上帝不存在,我也感到不安。”
不知为什么,我预感到他一定会这样回答。“这是个被上帝搅得不安的人。”我一边听着他说,一边想。他这几句话讲得很自然、很清楚,也很准确,似乎是他从哪本书上看来的。夜阑人静,我有点醉醺醺的,仿佛置身于一个悬挂着许多预言画的巨大的画廊中央。
栏杆后面是阿黛莱达和我女儿开辟的小花圃。每天早晨,她们都要悉心照管那株迷迭香,所以花儿长得很壮实。一到夜间,满屋子花香沁人心脾,我们都能睡得更踏实些。茉莉花的气味有些不正了,但我们还是留着它。这株茉莉和伊莎贝尔的年纪一般大。它的气味在某种意义上说,是她母亲留给我们的纪念。下过雨后,杂草忘了除,蟋蟀就藏在院子的草丛里。大夫坐在那儿,用一条普通的大手帕擦去前额上晶莹的汗珠。
沉吟片刻,他又说:
“我想知道您为什么要向我提这个问题,上校。”
“我是突然想起来的,”我说,“也许从七年前起我就想知道,像您这样的人在想些什么。”
我也擦了擦汗,接着说:
“要么就是因为您生活得这么孤独,我有些担心。”我等着他回答,但他没有搭腔。从正面看上去,他还是那么忧伤、孤寂,我想起了马孔多节日的时候,人们发狂地焚烧纸币;我想起了像没头苍蝇般乱撞、目空一切的“枯枝败叶”,在浑浑噩噩的泥塘里滚来滚去的“枯枝败叶”,憧憬着挥霍无度的生活的“枯枝败叶”。我想起他们到来之前他的生活状况以及后来的变迁。他使用廉价香水,穿着一双擦得锃亮的旧鞋,身后像影子似的跟着那些流言蜚语,而他却一无所知。我说:“大夫,您没想过要成家立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