隘,一经戴上,就会一去不回。父亲犹豫地将那顶早就预备着的帽子戴在爷爷的头上,两只手刚挪开,爷爷的眼角便淌出一滴很大很大的泪珠。一辈子害着火眼的爷爷,平常时候的老泪从来都是浑浊的,只有最后的这一颗,非常清澈,与那时候随处可见的碧水清泉毫无二致。一直以来,无论如何我也改不了初衷。事关爷爷的最后记忆,那颗泪水总被收藏在心里,每到需要时,就会自动亮出来,成为困难与困惑时的洞明。爷爷真实地死亡了,那颗泪珠却真实地继续活着。它不是太阳,照耀不了万物的生长。也绝非月亮,穿不透千千万万的暗夜。在我看来,它只是母亲和妻子一类女子手中的针鼻,透过它,能看到细细的线,能引导细细的线,去缝补人生衣衫上种种残缺。或者连细细的线都不需要,就用那针鼻大小的视野,寻找扎在肌肤经脉之上恶毒与非恶毒的杂刺。泪珠的针鼻,还能安妥心灵,特别是当她伤痕累累时。最后的爷爷单薄到不能再单薄了,看上去完全能够随风飘荡,那近乎透明的肌理,不能不让人认识到最珍贵的生命,其实薄得宛如山与山之间的一道浅水清溪。虽然薄到了极限,其中奥秘却是永远地无人能够认识彻底。爷爷生命之薄,正如此理,老来糊涂多年,却在最后一刻清楚明白地用自己的一只食指,做出此生此命的界定。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心有结菩萨敲(8)
在本城,有一位被一帮后辈尊称为老爷子的智者。那年夏天,在洛杉矶交响乐团任小提琴手的儿子,即将举办首场独奏音乐会,他和作为钢琴家的夫人理所当然不能缺席。在出国前的例行体检中,大夫发现老爷子肺部有积水,进一步检查后被确诊为肺部腺样体恶性肿瘤。此类疾病,被发现的,无一不是晚期。无法例外的老爷子,就此留在医院里。记得许多次探望中的一次,他正在输着鲜血,血浆瓶上明白地写着献血者的姓名与住址。那地方离得不远,大地名叫孝感,千古不朽的七仙女从天上下来后,就在那里找到了同样千古不朽的董永。老爷子一如既往幽默地说,又有一位阶级兄弟来帮我。他一说话,眼睛里就不同寻常地亮了起来,过了一阵才又说,农村还是那么苦,不然的话也不会用献血来换几个钱。二○○四年十二月十八日上午,我和妻子一道再去同济医院探望,进病房门后十五分钟,老爷子就在我们的千呼万唤中独自远行了。他夫人后来逢人就说,老爷子一直在等,非要醒龙来送,才肯放心地走。老爷子一辈子最不相信的就是神迹,果然如夫人所说,那他一定是在用毕生来创造一个属于自己的真正神迹。在殡仪馆最后送别,给老爷子听的音乐是贝多芬的《英雄交响曲》,那是他一生中的最爱。殡仪馆里提供不了这样的服务。专门带去的那套崭新音响,是我们做了市区南郊一处濒湖住宅区的业主后所中的头奖奖品。依照风俗,拿到那类去处的用品,不好再往家里拿。很久之后的一个深夜,在家中聊天,提起这事时,妻子说,在当时她不是没有发现一些疑似提醒的善意目光,然而她觉得老爷子是那么好的一个人,没有什么可顾忌的!的确,关于老爷子,有一种著名的评价:他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不晓得如何做坏事的男人。这话是我说的。在认识老爷子之前所写的长篇小说《威风凛凛》里,我曾经用这句话来描述一位惨遭屠杀的乡村教师。属于真理的神迹,洁净无染,本真无邪,莫不是最深情感的结晶。
不相信神迹的好人,却用生命的最后一跃完成了一种完美的神迹。站在人生大限红线上的老爷子,在病床讲过一个故事,刚开始听,故事就是故事。后来就不同了,闭着眼睛冥思,俨然是旷世神话,紧锁眉头苦想,又成了日常哲理。这个故事说的是,某所医院病房里,住着两位患相同绝症的病人,这两个病人,一个来自闹市城区,一个家在远郊乡村。每天,城市病人从没断过亲朋好友上司同事的慰问,这期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