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就有些难受。
最最让他难受的是他怎么也想不起老七的长相,圆脸盘,他记得,长长的刘海从额头垂下两绺,遮挡住眼角和脸颊,把整个脸勾勒得更像一片瓜子,一只鸭蛋,他也记得。可眉眼嘴唇鼻子他就怎么也想不出来。
夜深人静他竭力回想时,每每跳进他脑子里头的却是她的屁股。他想到高兴的事情时,这屁股冲着他咧嘴笑,他替老七难过时,这屁股又像是在朝他哭。他严肃地猜想道:这大概是因为那是她活到最后在他眼里的样子。他现在觉得老七身体上最美的部分就是屁股。在他的想象中,它变得更圆润,更宽广,足以挡住射向他的子弹,足以挡住朝他袭来的危险,足以承受他的每一次胜利和失败。
他从黄浦滩路拐弯,走进英大马路。他身着烟灰色派力司长袍,月白色小纺裤褂,翻一道袖口,深灰色丝绒礼帽压得很低,看起来像是位刚走出写字间,眼睛被阳光刺得发酸的钱庄业高级人士。他貌似闲逛,东张西望,可看法与众不同。他以工部局规划设计师般的精确眼光来研究道路建筑。计算距离,时间,格外注意那些巡捕岗哨驻扎地点,那些路口耸立的两人多高的交通岗亭,重要大厦的门口两侧,区域交界处用沙包垒起的工事、铁闸。他关心他们的服色,佩枪或不佩枪。
他一路看到大量银行,钱庄,以及许多储蓄业信托业的公司。他不喜欢外国银行,它们大多集中在外滩四周,岗哨林立,而且都是一些大楼。他尤其不喜欢大楼,现场难以控制。可他也不喜欢那些排场太小的营业所,就像伯力的格斗课程原则,总是要攻击要害,那才会完全牵动对手,让他只顾保护自己,无睱反击。
他倾向于一间中等银行,位置在两个租界的交界地段。他转到虞洽卿路。白天这里拥挤着成千上万人,跑马总会那一侧人更多。有人坐在树荫下的长椅上阅读马报,一阵乱翻之后又冥思苦想,用一支两头削尖的双色铅笔不断在纸上敲击,以此来平息内心的兴奋。他沿着赛马场的围墙向南走,喧闹声如潮水从西面的看台阵阵涌来,那是一种疯狂,他想,而他是另一种疯狂。他比这些人赌得更大。
那没有什么,这地方人人都在赌一把。他相信自己早晚有一天会输个精光,可不会是这一次,他想。这反倒让他兴奋,偶尔猜想一下他会在哪趟把自己给输光,这会让他更加兴奋。他意识到自己是在发疯,可他早就在发疯,自从他被苏联人关进那黑房间,他就开始疯狂。他当时不知道那是肃反委员会关押人犯的地方,他现在只记得那扇厚得像岩壁一般的橡木大门。没有立刻枪毙他,是他运气好,他猜想那多半因为他是外国人。把他送到阿塞拜疆的集中营,是他变得疯狂之后的第二次好运气。后来发生的事情证明,他的疯狂是正确的,如果不是那种疯狂,他怎么会从哪里逃出来呢?
人只有让自己更疯狂,才能无往而不利。一个疯子是可怕的,一个疯子般的赌徒更可怕,如果一个疯子般的赌徒,他还有异常清醒的头脑,有极其精确的计算能力,那他将会让整个世界为之恐惧。恐惧是权力的来源,恐惧是权力的本质。一种新的让人恐惧的力量会改变旧有的权力结构。人家会把地盘分一部分出来,让给他,既有的权力是腐败懦弱的,它们对新生力量只会妥协。如果那股新生的力量制造出足够的恐惧,它们就不敢放手一搏。它们会向那股力量求饶,它们会来买通他——
他想,早晚有一天它们会来买通他的,就像青帮的大先生那样。可他没那么容易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