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够的折扣。他确信她的组织是在干革命,她身上有股特别严肃的劲头。只有专注在某个超越她个人之上的目标时,一个人才会这般目不旁视。寻常洋场少年式的调情根本不会打扰她。
可到第二天,他心里又产生一些疑惑。他在报社查阅旧日报纸,一弄弄到凌晨。合衣睡在写字间的沙发上,连那个法国佬主编都赞赏他卖力干活:“我不知道你在查什么大新闻,警务处第一,我第二,等到可以曝光时,你得在我这里发稿。”
他到日新池浴室洗澡,加全套按摩,再睡一觉。顺便打听帮会最近开出的盘口,有哪条消息最值钱。
“当然是新冒头的那个暗杀团。群什么社的?”有关青帮的消息,再没有比这里更灵通的。这地方连钎脚的小苏北都拜过师入过门。他们从不随随便便放消息,什么消息要放出来,什么消息要淹掉它,上头都有妙用。
所以后来,等到第二天中午跟冷小曼见面,他一有机会就旁敲侧击:“想不到共产党里也有金融行家。”
“什么意思?”冷小曼不解。
“没什么,说着玩的。”冷小曼对他老是这种没头没脑的说话方式也开始习惯。要是多日以后,她真能想得起这段对话,一定会觉得,如果把她和小薛说的每一句话都向顾福广汇报,事情就会大不一样啦。
小薛最大的本事是碰到难处就现说现编,现编现演。昨天夜里他事不宜迟,在北四川路的月宫舞厅找到巡捕房的朋友(这都不算一句谎话啦,他想道)。没错,他当然不会表现得太热心啦,只是随口问问,装得像是要在舞女面前扮大人物充大好佬一样(这说法也不算太离谱)。
“你这位朋友——是法国人。”冷小曼问。
“是的,但他是老上海,说一口上海话。”小薛脸上一阵发热,连忙弥补漏洞。
“真奇怪,你结交法国人,还能说法国话。”
“我有个法国爸爸。”他实话实说,并不觉得这有啥光彩的。虽然在租界,这身份也不是一点便宜都占不到。
“原来是这样。”
让小薛奇怪的是,冷小曼忽然表现出相当的热忱。她不像昨天那样寡言少语,也不像昨天那样紧张,昨天她可是像一碰就炸成毛团的刺猬。女刺猬,他心想。
下午巡捕房果真搜捕过贝勒路那幢房子。有一份证件,证件上有你的照片。名字是假的,或者——那个才是你的真名。听到这个,冷小曼忽然有些恼怒(这群狗,她骂道)。
他们没有进一步的情报。所以——稍息,全体解散。小薛从额角上甩出手来,自以为那是个潇洒透顶的万国军团式样的敬礼。
最最让他疑惑的是冷小曼居然提出看电影。看电影?当然,没问题,还请你吃烤牛排。
⑴廉价舞厅,一块钱可以跟舞女跳五次。
二十二
民国二十年六月十五日凌晨三时五十五分
没等顾福广下手,别人就先对他下手。是他自己大意,还能说什么?在这种情形下,他本不该回老七那里。别人既然对他不买账,当然就会来称称他的斤两。要来对他动手,自然是通过老七。明摆的事,当初他找人家谈判,就是通过老七传话的。
他半夜三更逃回八里桥路,敲开门。他惊魂未定,让小秦先去睡觉,他要好好想一想。
昨晚在路上,他感觉不好。老七的小房子在白尔路⑴的南益里弄堂内。从八里桥路走过去,顾福广平时只要十来分钟,可他花掉半个多小时。他本来可以从法大马路⑵穿过敏体尼荫路,那样他就一直在法租界地盘里,不必去过铁闸门。可不知为什么他要从民国路和八里桥路的闸门进华界(也许是像他常常对林培文他们讲的,一有机会你就要训练如何“调整呼吸”)。这样一来,他就不得不在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