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皇潜心研究龙沙谶,希求获取长生之术时,他的儿子,十七岁的广德皇帝刘堪,正在为新法的推行,急得焦头烂额。
尽管新政前期准备工作颇为充足,甚至把原先的两省试点,临时缩小为苏州松江数府之地,然而,真正开始清丈亩时,广德帝遭遇到的压力,远远超出他的想象。
派往江苏十二个府县的两百多名督查,在各地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抵制。
截止二月底,新政进展缓慢,被派赴各地的督查,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清丈亩几乎停滞不前。
有人主动上疏请辞,有人被弹劾收受贿赂,有人流连青楼歌姬,被当地打行蝲唬扎火囤·····
成功的变法总是类似的,失败的变法却有着各自不同的悲剧。
最让小皇帝瞠目结舌的是,派往吴县、嘉定的两个督查,消失不见,最后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小皇帝,承担了原不属于他这个年龄的重担。
当你岁月静好时,必然有人在替你负重前行,这个道理,放在三百多年前的大齐,也是适用的。
广德二年,三月初六日早朝,刘堪召集文武群臣,商议应对之策。
“父皇文韬武略,冠绝古今,睿识绝人,可为尧舜汤武,汉武帝之功勋,光武之大度,唐太宗之英武,宪宗之志平僭乱,宋仁宗之仁恕·····皆不如太上皇万一。然,父皇不问凡事,仰慕玄修,久矣。如今将朝廷大事暂交给朕处置,朕冲龄践祚,德行浅薄,大齐天下,还得靠诸位爱卿襄助才是!”
刘堪目光炯炯望向群臣。
他曾为父皇操纵大权感到不满,现在父皇一心求仙,把权力下放给自己——至少让军队和民政听命自己——他才认识到,治理大国,是何其艰难。
便如这新政推进,步履维艰,一着不慎前功尽弃。
刘堪见群臣都不说话,只得继续道:
“太仓知州吴善言,前日发来奏疏,诸位都看过了吧?”
齐承明制。
各省、各州府长官发往京师的塘报奏疏,只要不涉及军事机密,一般都会同步刊行于邸报之上,类似于后世的公示制度。
万历四十六年秋。
萨尔浒大战发生前的几个月,朝廷就把经略杨镐的出兵方略、出兵时间、地点,悉数刊发邸报,直接通报天下(虽然将明军兵力夸大了五倍不止)。这些其实都是大明的常规操作,后人不知内情,只道是杨镐一人所为,未免有失偏颇。
刑部尚书率先站出来道:“陛下,吴善言弹劾张经略奏章,臣已过目,所陈条列,即所谓‘张允修八十三当斩大罪’,实属无稽之谈!荒谬绝伦!臣奏请,立即派蓑衣卫赴太仓州,将这厮逮拿审问,揪出同党,一网打尽!”
张允修才到太仓不过月余,当地府县官员,弹劾他的奏章,如雪花片般一道道送往南京。
在这些奏章中,张允修和他同僚犯下的罪行,可谓罄竹难书。
当年袁应泰诬蔑太上皇“十三当斩之罪”,和这比起来,简直小巫见大巫。
从“凌掠百姓”“贪污受贿”到“强抢民女”“巧取豪夺”还有什么,“借变法之名,行搜刮之实”···
出于对张允修的保护,广德帝对弹劾奏章留中不发,当做没看见。
然而弹劾愈演愈烈,而且有从太仓苏州向其他州县蔓延趋势,弹劾张经略的罪名,最终升级为:
“勾结倭寇,意欲谋反”。
更要命的是,每条罪证,都不是空穴来风,都有人证物证。
这就难办了。
皇帝可以留中奏疏,却不能对舆论置之不理,否则拖延下去,形势只会更糟。
刘堪从御桉上翻出一本奏章,对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