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敬铭进京,是一贯的做派:一主一仆,弊车布服,行李萧然。不认识他的,没有一个人想得到,这个瘦小丑陋的老头,居然是当朝极品大员。
进宫陛见的次日。阎敬铭便到部视事。
户部立时天翻地覆。
户部两百年积弊,已经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北档房为天下财赋总汇。但阎敬铭坐堂,问起存银、出纳、盈亏,满员司官,总办、领办、会办,皆一问三不知。进而略加考察,这几个二货,居然连基本的看账、算账也不会。阎敬铭虽然曾在户部干过,深知积弊所在,可也没想到,只过了二十多年,户部中枢之地,已经荒唐到这个程度。阎丹初先是瞠目结舌,继而勃然大怒,把北档房几个满员司官,全部参革。
阎敬铭上奏:“满员多不谙筹算,事权半委胥吏,故吏权目张,弄虚作假,治丝愈棼。欲为根本厘清之计,凡南北档房及三库等处,非参用汉员不可。”
军机会议之后,两宫准其所奏。
阎敬铭于是大动干戈。他不是“参用汉员”,而是“全用汉员”。户部各个机要部门的中下层官吏,几乎全部换成了汉人。
也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清朝的财政中枢,一步步地落入了汉人的掌控之中。
阎敬铭奏折中提到的“三库”,指的是户部名下的银库、绸缎库、颜料库。
先说绸缎库和颜料库。
不要被它们的名字骗了,这两个大库中,除了绸缎和颜料,还有许多其他物品,包罗万象,无奇不有,其实是天下贡品总汇。这两个库的问题,首先还不在账目的混乱——这是根本查不清爽的;而是两百年下来,许多贡品经年累月,腐朽霉烂,完全不堪使用,都成了“死物”,造成了极大的浪费。剩下的能用的东西也统统昏昏大睡,宝贵的资金就这样长时间地沉淀着。
阎敬铭的对策有二:
一是将已经朽烂的物品统统搬出大库销毁;库中所余盘点清楚,除朝廷留用部分外,其余按市价销售,所得入国库。
这个计划,吃力不讨好,亦难免中饱之讥,朝野上下,颇有争议,朝廷暂时没有批准。
但第二个对策就是“德政”了。
阎敬铭上奏,大幅减少各省进贡的次数和贡品的数量——朝廷根本用不了这么许多,不晓得有多少人力物力,浪费在地方、京城以及进京的路途上!
这个奏折,朝廷迅速批准了,并要求户部,重新核定各省进贡的种类、数量的具体数据。
对于这项政策,各省固然同声颂圣,阎敬铭本人也赢得了很好的名声。
有人高兴,就有人不高兴。
被参革的司官、胥吏,无法再借贡品入库之机挑剔中饱的人,以及他们背后的人,都不高兴。
还没完,“三库”之中,最重要的是银库。
阎敬铭发现,管理银库的,司官贪污;库兵偷盗;居中职掌出纳的书办,“重进轻出”,即大称进,小称出,砝码不一,这样,同样的“一两银子”,出库时,就比进库时少了些许分量——这个差额去了哪里,不问可知。
竟是“洪洞县中无好人”!
阎敬铭手起刀落,银库的司官吏役,自管库郎中以下,参的参,革的革,抓的抓,几乎换了遍血。
阎敬铭锋芒之锐,数十年来前所未见!
台面上,阎丹初兴利除弊,没人敢说什么;台底下,既得利益被损害的人群,怨声载道。
因为阎敬铭的荐主是关卓凡,也因为阎敬铭革除的司官、书办、差役里边,亦有不少汉人,所以,倒没人在“满汉之别”上面做文章。但是——唉,哪有这样做官的?!这不是给关贝子添乱吗?!
许多人跑到宝洌�抢锼呖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