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你在生氣?」
他自喉嚨里發出一聲響聲。
「後來我開車到郊外去,自結婚以來、第一次單獨行動。」我湊向前去,「你等久了吧?」
他仍然不出聲。
「永亨?」我把他身子扳過來。「永亨。」
他滿臉的眼淚。
我一驚,手一緊,碧眼兒吃痛,尖叫一聲,掙脫下地。
永亨哭?
「永亨——」我把著他的肩膀,駭異得說不出話來。
他擦一擦眼淚,「哈拿,這件事你要好好接受。」
我想笑問:是不是你有了新歡?但是隨即住嘴。
「永亨,你說,你快說。」
「哈拿,馬大死了。」
我沉默。
隔很久很久,都發不出任何一點聲音來。整個人像是失去重量,輕輕飄起,腳步凌空,踏不到實地。
這不是真的,這是一場惡夢,我終於會從惡夢中醒來,發覺一切如常,馬大穿著新衣,笑臉迎人的與我吹牛,我們如常的滾作一團,而亞斯匹靈在一邊跳來跳去。
我也覺得我的精神壓力已到了極限,不能再應付下去,我想說話,不過喉嚨中,只發出模糊的聲響。
永亨緊緊的攬住我。「有我在這裡。」他不禁痛哭失聲。
媽媽與老英姐已經被送到李伯家去住。警察來的時候,由永亨應付——
「是從這裡摔下去的,露台的欄杆很矮,但是一般成年人沒有理由會得失足。」
一一「我們已經取得死者的病歷。」——
「這兩日我們會研究研究。她撲上去搶救已經來不及,親眼看她墜下街心。」
一一「死因無可疑之處。」
我與永亨無言,三日三夜,我們沒有合過眼,我的面孔浮腫,眼泡像鴿蛋,但很奇怪,心靜如死水,像是了一件事。
馬大的故事到此為止,轉過一頁,世界上從此沒這個人,太陽升起落下,春去秋來,與她再無關係,她如一朵玫瑰,跟所有的玫瑰一樣,只開了一個上午。
她什麼都沒留下,花盡她的青春之後,她離開我們。
警察在絮絮細語,陽光射進來,我嘴角帶著微笑,坐在露台旁不動。
有人按鈴,永亨去開門,我抬起頭,啊,是梅令俠,他來了。
他看上去更加破爛,更加潦倒,他混身顫慄著叫馬大。
我變得一點恨意也沒有,看著他跪在地上,眼淚鼻涕流個不盡。
他們之間到底發生過什麼事,沒人知道。
他們可曾真正快樂過,亦沒有人知道。事情怎麼會變得這樣,更沒有人知道。
我茫然想:馬大死了,一切恨意隨著她下葬。欠債的債已償,欠淚的淚已盡。
我聽得媽媽說:「令俠,你怎麼搞成這樣子?」
梅令俠掩著面孔,嗚嗚的哀哭。
媽媽問:「瑟瑟呢?」
永亨向媽媽使一個眼色。
我淡淡的說,「她走了,也許跟那個洋人走,也許沒有。她回來不過是要搶回梅令俠,目的達到,她還留在此地幹什麼?」
梅令俠不理睬我們,坐在地下,又哭了許久許久,然後一言不發,站起來就走。
他去後,媽媽問永亨,「他會怎麼樣?」
我詫異,「你為他擔心?」
媽說:「是。」
「為一一他一一?」我說。
「上帝說的,如果只愛愛你們的人,法利賽人也懂得這麼做,要愛你們的仇敵。」媽媽說。
我說:「我做不到,我至多不與他計較。」
永亨說:「令俠很瘋的,他會得渡過這個難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