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小伙子立刻把青年士兵團團圍住,輪流把自己早就想好的信念給青年士兵聽。
他們都還年輕,也沒讀過什麼書,寫起家書來沒那麼多彎彎繞繞。
有個大個子就用他洪亮的聲音念出心裡話:「媳婦,我想你了,我出發時你懷上了,現在是不是已經生下個大胖小子?生個女兒也好,只要是你生的我都稀罕,主席說了,女人能頂半邊天!」
這張嘴想你、閉嘴稀罕的,引得其他人嘿嘿發笑,鬧騰著說等打完仗一定要去大個子家裡補吃個紅雞蛋。
最好配上香噴噴的黃酒!
得勁!
青年士兵把他們的話一句接一句地寫在紙上。
眼眶不覺有些發熱。
都還是半大小子啊。
到這會兒他們惦念著的,也不過是遠在家鄉的老子親娘、媳婦孩子。
他們沒那麼多崇高無私的想法,就想著去打仗、去把仗打贏,高高興興回家去,親爹親娘在身旁,老婆孩子熱炕頭!
都說保家衛國保家衛國,保衛了國家,也就保衛了家!
青年士兵忍住眼底翻湧的淚花,幫幾個小伙子把家書寫完,目送他們興高采烈地拿著信走了。他拿出自己才剛動筆的家書,久久無法下筆,過了好一會,才滿面沉重地寫下第一句。
這時又有人來敲門。
青年士兵再次停筆。
這次來的是兩個身穿空心棉襖的姑娘,臉上同樣被凍得通紅。
女兵們平時的訓練強度和其他人一樣,同樣要練習射擊、放彈,同樣要在冰天雪地里站崗放哨。
她們也是來請青年士兵寫信的,一個寫給家裡的娘,一個寫給家裡的丈夫。
她們沒多少羞澀,大大方方地把想寫在信里的話一句句說給青年士兵聽。
無非都是讓家裡人好好過日子,要麼說妹妹的嫁妝該準備起來了,要麼說以後不管多苦多難一定要供孩子讀書。
孩子要是不願去,打他幾頓也要把他攆去,別捨不得動手!
往後啊,能識字算數的到哪都吃得開,像咱班長就認得許多字!
青年士兵聽了臉上有些臊,他其實也沒認多少字,都是以前有個老兵手把手教他的,連鋼筆也是對方送他的,要不然他可買不起這麼稀罕的東西。
不過這姑娘說得有道理,他一會也得把這話寫進信里,好叫妻子以後也必須送孩子去念書。
要是他們犧牲了,國家不會虧待他們孩子的,肯定能有書念。
等將來沒仗打了,讀書人就吃香了,孩子得讀書才有出息!
青年士兵一連幫戰友們寫了好幾封信,仍是一筆一划地把字寫得方方正正整整齊齊。
他沒學過書法,也不懂什麼結構、什麼技巧,只能盡力把每一個字都寫得足夠清楚,生怕他們家裡人收到信時看不清上面寫的什麼。
這可能是他們有機會送回家的最後一封信了。
等他們出發以後,或許就沒法再送信回來。
他得好好寫,他得好好給他們寫。
青年士兵送走了兩位女兵,眼淚終於模糊了視線。
他見墨水快用完了,鼻頭越發酸楚,趁著眼淚還沒掉下來先把面前的信紙推遠,生怕淚水洇濕了信紙,叫家裡人看了也跟著哭。
他不是怕死,只是覺得太難過了,難過得眼淚怎麼止都止不住。
每一個都是他手底下的兵啊,每一個都是活生生的人,他們家中有爺奶父母、有兄弟姐妹、有兒有女、有媳婦丈夫。
青年士兵正哭得傷心,他們的排長過來了。
見他在那沒出息地流馬尿,抬腳踹了他屁股下的椅子一腳,逕自坐到他對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