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小寶說要她傳授武功,原不過信口討她歡心,倘若陶紅英當真答允傳授,他反而要另外尋些因頭來推託了。一學武功,五台山一時便去不成,何況他性好遊蕩玩耍,絕無耐心學武,聽她這樣問,趁機便道:「姑姑,在你面前,我可不能說謊。」陶紅英道:「小孩子自然是誠實的好。」韋小寶道:「我曾見師父跟一個武功很好的人動手,只三招便將他制住了,那人輸得服服帖帖。姑姑,恐怕你還不及我師父。」
陶紅英微笑道:「是啊,我也相信遠遠不及。我跟那個假扮宮女的男人比拚,若不是你在他背上加了一劍,我早就完了。你師父哪會這樣不中用?」
韋小寶道:「不過那個假宮女可真厲害,我此刻想起來還是害怕。」
陶紅英臉上肌肉突然跳動幾下,目光中露出了恐懼的神色,雙眼前望,呆呆出神。韋小寶道:「姑姑,你不舒服麼?」陶紅英不答,似乎沒聽見。韋小寶又問了一次。陶紅英身子一顫,道:「沒……沒有!」突然啪的一聲,手中鞭子掉在地下。韋小寶躍下車來,拾起鞭子,飛身又躍上大車,身法甚為乾淨利落。
他正自得意,只盼陶紅英稱讚幾句,卻見她搖了搖頭,道:「孩子,你定了下來之後,該得痛下苦功才成。眼下的功夫,在宮裡當太監是太好,行走江湖卻是太差,還不及不會絲毫武功之人。」韋小寶滿臉通紅,應道:「是!」心道:「我武功雖然不成,怎麼還不及不會武功之人?」
陶紅英道:「你如不會武功,人家也不會輕易地就來殺你。你既有武功,對方防你反擊,一出手就不容情,豈不反而糟糕?」韋小寶道:「倘若遇上開黑店、打悶棍的小賊呢?」陶紅英一呆,一時答不上來,過了一會,說道:「那也說得是,江湖之上,小賊大概比武功好手更多。」
她有些心神不定,指著右前面一株大樹,道:「我們去歇一歇再走,讓騾子吃些草。」趕車來到樹下,兩人跳下車來,並肩坐在樹根上。
陶紅英又出了一會神,忽然問道:「他有沒有說話?他有沒有說話?」韋小寶不知她問的是誰,仰起了頭瞧著她,難以回答。兩人互相瞪視,一個待對方回答,一個不知對方其意何指。
過了片刻,陶紅英又問:「你有沒有聽到他說話?有沒有見到他嘴唇在動?」韋小寶見了她這副神氣,隱隱有些害怕:「姑姑是中了邪,還是見了鬼?」問道:「姑姑,你見到誰了?」陶紅英道:「誰?那個……那個男扮女裝的假宮女。」韋小寶更加怕了,顫聲問道:「你見到了那個假宮女,在……在哪裡?」
陶紅英恍如從夢中醒覺,說道:「那晚在太后房中,當我跟那假宮女打鬥之時,你有沒有聽到他開口說話?」
韋小寶吁了一口氣,說道:「嗯,你問的是那晚的事。他說了話嗎?我沒聽見。」陶紅英又沉思片刻,搖頭道:「我跟他武功相差太遠,他也用不到念咒。」韋小寶全然摸不著頭腦,勸道:「姑姑,不用想他了,這人早給咱們殺了,活不轉啦。」
陶紅英道:「這人給咱們殺了,活不轉啦。」這句話原是自行寬慰之言,但她說話的神情卻顯得內心十分驚懼。韋小寶心想:「你武功雖好,卻是怕鬼。只殺了一個人,便這樣心神不定,何況那假宮女是我殺的,不是你殺的。你去殺老婊子,卻又殺了個半吊子,殺得她死一半,活一半,終究還是活了轉來,當真差勁。」陶紅英道:「他已死了,自然不要緊了,是不是?」韋小寶道:「是啊,就算變了鬼,也不用怕他。」
陶紅英道:「什麼鬼不鬼的?我擔心他是神龍教教主座下的弟子,那……那就……嗯,太后叫他作師兄,不會的,決計不會。瞧他武功,也全然不像,是不是?你真的沒見到他出手時嘴唇在動,是嗎?」自言自語,聲音發顫,似乎企盼韋小寶能證實她猜測無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