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傍晚時分,兩人又在花園涼亭中對坐飲酒。酒過數巡,查伊璜道:「在府上叨擾多日,已感盛情,晚生明日便要北歸了。」吳六奇道:「先生說哪裡話來?先生南來不易,若不住上一年半載,決不放先生回去。明日陪先生到五層樓去玩玩。廣東風景名勝甚眾,幾個月內,遊覽不盡。」
查伊璜乘著酒意,大膽說道:「山河雖好,已淪夷狄之手,觀之徒增傷心。」吳六奇臉色微變,道:「先生醉了,早些休息吧。」查伊璜道:「初遇之時,我敬你是個風塵豪傑,足堪為友,豈知竟是失眼了。」吳六奇問道:「如何失眼?」查伊璜朗聲道:「你具大好身手,不為國為民出力,卻助紂為虐,作韃子的鷹犬,欺壓我大漢百姓,此刻兀自洋洋得意,不以為恥。查某未免羞與為友。」說著霍地站起。
吳六奇道:「先生禁聲,這等話給人聽見了,可是一場大禍。」查伊璜道:「我今日還當你是朋友,有一番良言相勸。你如不聽,不妨便將我殺了。查某手無縛雞之力,反正難以相抗。」吳六奇道:「在下洗耳恭聽。」查伊璜道:「將軍手綰廣東全省兵符,正是起義反正的良機。登高一呼,天下響應,縱然大事不成,也叫韃子破膽,轟轟烈烈地干它一場,才不負了你天生神勇,大好頭顱。」
吳六奇斟酒於碗,一口乾了,說道:「先生說得好痛快!」雙手一伸,嗤的一聲響,撕破了自己袍子衣襟,露出黑毛毿毿的胸膛,撥開胸毛,卻見肌膚上刺著八個小字:「天父地母,反清復明。」
查伊璜又驚又喜,問道:「這……這是什麼?」
吳六奇掩好衣襟,說道:「適才聽得先生一番宏論,可敬可佩。先生不顧殞身滅族的大禍,披肝瀝膽,向在下指點,在下何敢再行隱瞞。在下本在丐幫,此刻是天地會的洪順堂紅旗香主,誓以滿腔熱血,反清復明。」
查伊璜見了吳六奇胸口刺字,更無懷疑,說道:「原來將軍身在曹營心在漢,適才言語冒犯,多有得罪。」吳六奇大喜,心想這「身在曹營心在漢」,那是將自己比作關雲長了,道:「這等比喻,可不敢當。」查伊璜道:「不知何謂丐幫,何謂天地會?倒要請教。」
吳六奇道:「先生請再喝一杯,待在下慢慢說來。」當下二人各飲了一杯。
吳六奇道:「那丐幫由來已久,自宋朝以來,便是江湖上的一個大幫。幫中兄弟均是行乞為生,就算是家財豪富之人,入了丐幫,也須散盡家資,過叫化子的生活。幫中幫主以下是四大長老,其下是前後左右中五方護法。在下位居左護法,在幫中算是八袋弟子,位份已頗不低。後來因和一位姓孫的長老不和,打起架來,在下其時酒醉,失手將他打得重傷。不敬尊長已大犯幫規,毆傷長老更屬大罪,幫主和四長老集議之後,將在下斥革出幫。那日在府上相遇,先生邀我飲酒,其時在下初遭斥逐,心中好生鬱悶,承先生不棄,還當在下是個朋友,胸懷登時舒暢了不少。」查伊璜道:「原來如此。」
吳六奇道:「第二年春,在西湖邊上再度相逢,先生折節下交,譽我是海內奇男子。在下苦思數日,心想我不容於丐幫,江湖上朋友都瞧我不起,每日裡爛醉如泥,自暴自棄,眼見數年之間,就會醉死。這位查先生卻說我是個奇男子,我吳六奇難道就此一蹶不振,再無出頭之日?過不多時,清兵南下,我心下憤激,不明是非,竟去投效清軍,立了不少軍功,殘殺同胞,思之好生慚愧。」
查伊璜正色道:「這就不對了。兄台不容於丐幫,獨往獨來也好,自樹門戶也好,何苦出此下策,前去投效清軍?」吳六奇道:「在下愚魯,當時未得先生教誨,幹了不少錯事,當真該死之極。」查伊璜點頭道:「將軍既然知錯,將功贖罪,也還不遲。」
吳六奇道:「後來滿清席捲南北,我也官封提督。兩年之前,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