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小寶心想:「小皇帝十分精明,他心中所想的大事,除了削平三藩,就是如何攻取台灣。你說話就算不中聽,只要當真有辦法,皇上必可原諒,此中一定另有原因。」想到索額圖先前的說話,又想:「這人立過不少功勞,想是十分驕傲,皇上召他來京,他就什麼都不賣帳,一定得罪了不少權要,以致許多人故意跟他為難。」笑道:「皇上英明之極,要施將軍在京候旨,定有深意。你也不用心急,時辰未到,著急也是無用。」
施琅站起身來,說道:「今日得蒙韋大人指點,茅塞頓開。卑職這三年來,一直心中惶恐,只怕是忤犯了皇上,原來皇上另有深意,卑職這就安心得多了。韋大人這番開導,真是恩德無量。卑職今日回去,飯也吃得下了,睡也睡得著了。」
韋小寶善於拍馬,對別人的諂諛也不會當真,但聽人奉承,畢竟開心,說道:「皇上曾說,一個人太驕傲了,就不中用,須得挫一下他的驕氣。別說皇上沒降你的官,就算充你的軍,將你打入天牢,那也是栽培你的一番美意啊。」施琅連聲稱是,不禁掌心出汗。
索額圖捋了捋鬍子,說道:「是啊,韋爵爺說得再對也沒有了。玉不琢,不成器,你這隻玉碗若不是又車又磨,只是一塊粗糙石頭,有什麼用?」施琅應道:「是,是。」
韋小寶道:「施將軍,請坐。聽說你從前在鄭成功部下,為了什麼事跟他鬧翻的啊?」施琅道:「回大人的話:卑職本來是鄭成功之父鄭芝龍的部下,後來撥歸鄭成功統屬。鄭成功稱兵造反,卑職見事不明,糊裡糊塗的,也就跟著統帥辦事。」韋小寶道:「嗯,你反清復……」他本想說「你反清復明,原也是應當的」,他平時跟天地會的弟兄們在一起,說順了口,險些兒漏了出來,幸好及時縮住,忙道:「後來怎樣?」
施琅道:「那一年鄭成功在福建打仗,他的根本之地是在廈門,大清兵忽施奇襲,攻克了廈門。鄭成功進退無路,十分狼狽。卑職罪該萬死,不明白該當效忠王師,竟帶兵又將廈門從大清兵手中奪了過去。」韋小寶道:「你這可給鄭成功立了一件大功啊。」施琅道:「當時鄭成功也升了卑職的官,賞賜了不少東西,可是後來為了一件小事,卻鬧翻了。」韋小寶問道:「那是什麼事?」
施琅道:「卑職屬下有一名小校,卑職派他去打探軍情。不料這人又怕死又偷懶,出去在荒山里睡了幾天,就回來胡說八道一番。我聽他說得不大對頭,仔細一問,查明了真相,就吩咐關了起來,第二天斬首。不料這小校狡猾得緊,半夜裡逃了出去,逃到鄭成功府中,向鄭成功的夫人董夫人哭訴。董夫人心腸軟,派人向我說情,要我饒了這小校,說什麼用人之際,不可擅殺部屬,以免士卒寒心。」
韋小寶聽他說到董夫人,想起陳近南的話來,這董夫人喜歡次孫克塽,幾次三番要改立他為世子,不由得怒氣勃發,罵道:「這老婊子,軍中之事,她婦道人家懂得什麼?他奶奶的,天下大事,就敗在這種老婊子手裡。部將犯了軍法倘若不斬,人人都犯軍法了,那還能帶兵打仗麼?這老婊子糊塗透頂,就知道喜歡小白臉。」
施琅萬料不到他對此事竟會如此憤慨,登時大起知己之感,一拍大腿,說道:「韋大人說得再對也沒有了。您也是帶慣兵的,知道軍法如山,克敵制勝,全仗著號令嚴明。」韋小寶道:「老婊子的話,你不用理,那個什么小校老校,抓過來喀嚓一刀就是。」施琅道:「卑職當時的想法,跟韋大人一模一樣。我對董夫人派來的人說,姓施的是國姓爺的部將,只奉國姓爺的將令。我意思是說,我不是董夫人的部將,可不奉夫人的將令。」韋小寶氣忿忿地道:「是極,誰做了老婊子的部將,那可倒足大霉了。」
索額圖和施琅聽他大罵董夫人為「老婊子」,都覺好笑,又怎想得到他另有一番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