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上咱这清妖鼻尖处的太平门来?”说着说着,他忽地觉得来人颇有些面善,不觉讶道:“你——你莫不是甲寅四年在上方桥,一枪打倒大妖头苏布通阿(3)的那个神枪手,叫于——于什么来着?”
“卑职正是于得海,”于得海脸上浮起一丝笑意:“难得过了这许多年,还有兄弟记得卑职的贱姓。”
“老弟讲么子话!”天将脸上泛起激动的红晕:“哪个不晓得你是道州入营的老功臣,当年翼王五千岁还亲点了个大号,叫做‘一枪震江南’,是也不是?”
“如今连麻雀也震不得了,唉,”于得海挥了挥空荡荡的右袖:“自打丁巳七年救高资断了这台胳膊,卑职便成了废物一个,只能见天白白糟践天父赐来的甜露了。”
他忽地止住话头,侧耳倾听着东南青马方向,那连绵不绝的枪炮声,一脸说不出的焦虑之色。
“大叔,莫太心急了,且没见输赢呢,您听,土硝声闷,是咱天兵天将的大炮;洋药声脆,是清妖的炸炮跟洋庄(4)。”
一个不过十岁光景的小把戏一面宽解他,一面咬着牙,挥舞两条瘦骨嶙峋的胳膊,使劲擂着大鼓。
“小兄弟且歇着,让我来,”于得海一把抢过鼓槌,奋力擂了起来:“放胆诛妖啊,莫让残妖(5)毁了咱辛苦创下的小天堂!”
“诛妖!诛妖!”
从金川门到朝阳门,蜿蜒十来里的城垣上,每一面旗帜都飞舞着,每一个兵将都呐喊着,紫金山、玄武湖,也仿佛被这威势所慑,湖涛林海,在秋风中翻腾咆哮不已。
陡地,这一切都凝住了:东南青马方向,一直顽强不绝、沉闷的天国大炮声戛然而止,清脆如爆豆的清妖洋炮,却鼓噪着愈发密集、愈发刺耳了。
收队了,出城两千先锋,入得太平门的还不到六百人。
小王子躺在松枝搭成的担架上,一双血肉模糊的眼睛直瞪向天际,嘴角不住抽搐,仿佛正咒骂着什么,见到好不容易挤近的于得海,他原已黯淡涣散的眼神忽地一亮:
“爷叔,我王兄他……”
他的手在担架边不住摸索,仿佛急于找到些什么。于得海急忙用仅存的左手,死死按住他:
“王子珍重,真千岁阖府,如今只剩得你一点骨血了!”
“你且让开!”
小王子不知哪儿来的气力,奋身推开铁塔般的于得海,反手一掣,一杆崭新的长管洋枪,在夕阳里泛着幽幽蓝光:
“李臣典,李臣典!报仇,报仇啊!”
“小王子虽是孩童,也手刃得三个妖崽,他原本抢了梯殿大旗要归阵,中途却硬是撇了旗子去夺这洋枪,结果,唉!”
抬担架的弟兄低着头,用破袖拭着浑浊的泪水。担架上,小王子怒目圆睁,小小身躯,却已如那兀自高擎的洋枪般僵直了。
于得海用力掰开他**的手指,小心翼翼取下沾满鲜血的洋枪,紧紧贴在胸口。
李臣典,不是那个抢先冲进雨花台圣营的妖头?不是那个带队害死了梯王真千岁的妖将?
“雷明顿雷汞发火后装来复枪,真是好货!可惜,就一个火帽,天京城里没法配,所以只能放一枪。而且这枪实在太长,准倒是准了,可你就这么一条左臂,怕是没法子使啊!”
黄昏阴霾笼罩下的聚宝门城门洞里,天京城最后一位洋将,一个戴着单眼镜的波希米亚人,一忽儿端详洋枪,一忽儿又打量于得海的独臂,不住地摇头叹息着。
注释:
1、天将:太平天国后期高级官职,位仅在王下一等,但到了本文所述的癸开十三年十一月,王已经滥封至数百甚至过千,天将自然就不太值钱了;
2、圣兵:太平军中地位最低的普通士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