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道场?”田萍咯咯地笑了,“平白无故的,算啥?亏你还念过师范呢,迷信!”
“是。原先,我不信。可……信不信吧,那么些人,那么多条命,死在我手里,心里……不安生!”张宝成喃喃地解释,“不为别的,就为肚子里的娃儿,也该拜拜菩萨神灵,图个消灾弭祸。”
田萍不再说话。为了将要降临人世的孩子,做啥都应该的!请僮子做道场有多大灵验不要紧,总不至于有坏处。
“这地方,有僮子班吗?”
“石塘有,二十多里的路。赵家僮子班,很有名气的。我让汪老爹去请,也就是多花个几块钱的脚力钱。”
“僮子”这种巫术,好象只存在于我故乡那方濒江临海的土地上。民俗学者们考证,它起源于古代的“傩舞”,用于驱逐瘟疫,追赶恶鬼,祈福禳灾,超度亡灵。
隔一天,汪老爹果然把石塘镇的赵家僮子班请来了,另外还请了好几个纸库匠竹篾匠木雕匠,大半天工夫,就在汪家园的空地上用桌子凳子门板床板芦苇篾竹银箔彩纸搭起一座两丈高的灵华宝坛。
僮子班班主听说是大名鼎鼎的张宝成请做道场,很有点受宠若惊,于是整顿精神,洗手沐香。午时过后,灵华宝坛里外飘起十多道献榜吊挂,正门四道,从右至左,分别为:
军旅同伍阵亡将士孤魂
刀枪无情军法处置孤魂
九世同居张氏列祖列宗
先考张公大林张公岱五
既做斋事,不妨多供神灵多发善愿。按僮子法事规矩,左右旁门,也吊起了十多道献榜,什么历代王族、建节封候、百郡贤良、书生高僧、商旅闺阁、盲聋病哑、苦役囚徒等等,不分高低贵贱,各行各业,人人有份。
对我的三伯而言,做这回道场有一种宿命的意味。尽管汪老爹再三叮嘱乡邻们为张部长保密不要张扬,消息还是传了出去。请僮子做道场,这兵荒马乱的年景里可是少见的稀罕事儿,得到消息的人们也都悄悄然赶来了,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的为祖宗借供上香,有的为亲人烧纸铺路,也有的为后代祈求神仙庇佑。来就来了吧,谁家也都有个求菩萨保平安的心事!张宝成很是大度,还让乡亲们摆上了一溜儿供桌让大伙儿献祭焚香。他不可能想到,朱达明派来探路的两个特务也混在看热闹的人群里。
申酉之交,一番“七冬八冬仓冬仓、七冬八冬仓冬仓”的锣鼓之后,两个少年僮子手展一面席子大的青鸾百脚幡走向祭台。领班的老僮子手捧雄鸡一只,口中念念有词;左旋右转中猛地大喝一声,将雄鸡脖颈生生扯断。鸡血顿时喷溅四方。稍停,老僮子手蘸鸡血,空书“敕令”二字。然后将幡升向二丈四尺高的竹竿顶端。老僮子引领着张宝成拜天拜地拜四方,行祭算是正式开场了。
黄元纸上,一一写上张宝成所能想起的受祭人名,汪老爹指挥乡邻们排上了祭品。祭品中,除“赵太祖报晓金鸡”、“耿老公西湖鲤雨”、“太行山巧造肥羊”、“郑三郎修身贡猪”四样牺牲外,另有香烛纸马、清茶美酒、糕团面点、豆腐鲜果。鸡是整鸡,鱼是全鱼,猪羊各取其头,嘴里含根尾巴替代全身。
祭供完毕,三声鼓响,老僮子焚化黄元,发符召请值日功曹到坛听命。但见八个僮子列成两班,手舞锦幡绕着大香炉走马灯似地串起花来。八条身影越走越快,搅得烟雾缭绕纸灰弥漫。老僮子摇动铃杵,引着众僮子一领一和地唱将起来:
“发牒三道鼓三敲——”
“天兵天将下九霄。”
“紫金炉内把香焚——”
“奉请四府十方神。”
“一请开封包龙图——”
“阴阳界上贴关符。”
“张龙赵虎来听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