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阿妈呢?”
“不知道。反正跟别人走了,我一生下来她就走了。我是吃鱼长大的。”
阿梅手里抓着一只海螺,淡黄。边上油油的。
海的女儿……阿梅(3)
“你知道我阿爸叫什么名字?阿螺。就是这个东西。”阿梅把海螺放到我耳边上:“你听听。什么响。”一种哗哗的沙沙的声音,远远的,钻耳朵。
“这是海的声音,海螺在想海。我们出海的时候,要吹它的。就会风平浪静。”
阿梅对着坟头说:“我就是要出海,拼命了,也要。”
阿梅写了决心书,生产队里又有几个女孩子跟着阿梅出海了。出海前,县里还来放了一场电影。是中央新闻电影纪录片厂拍的,一部反映女同志能干的电影。有一个广东的女电工上到高压线上带电作业,抓着高压线很豪迈的样子。阿梅说:“她太厉害了。”
阿梅没有回来。
海上风平浪静。阿梅到船尾拉着另一个女孩子小便。手滑。女孩子往下坠。阿梅推了她一把,自己掉下去了。就看着阿梅沉到浪花里去,没有一点声音。
报道组的人又来了,他们写道:阿梅在牺牲前高呼:不要管我,要抓革命促生产。阿梅的阿爷站在家门口问我:“解放军,你怕不怕出海。”
我不敢说。
“你怕不怕?”阿爷跺着脚。手里的烟杆“咣”地敲到我的帽沿上。
“怕的。”我朝阿爷看。“阿梅也怕的。”阿爷坐在门边上:“我知道的,她怕。”眼睛就一点点红起来:“难为情啊,解放军。”阿梅的衣服埋在她阿爸身边,面朝大海。阿梅是几百个回不来的渔民中,惟一的女人。听老乡说:“晚上的时候,这里都是鬼。那些回不了家的鬼,都在这里听大海哭。”
阿梅的“梅”,不是梅花,是三角梅。一种开出三瓣花瓣,只能在热带生长的花。她的家门口的三角梅长得很粗很高。两种颜色:一种粉的,一种玫红的。阿梅说她喜欢玫红的。
回杭州的时候,我带了一盆三角梅。天太冷了,三角梅冻死了。
抗美:我没法死心踏地(1)
抗美像个吉普赛女郎似的。那时候正好都在看《叶赛妮亚》和《巴黎圣母院》,男兵们给她一个外号:吉普赛。简称:老塞。
老赛上班的时候,从来不戴帽子。军帽抓在手里,头发长长的卷卷的,自然卷,还是棕色的。走起路来,一耸一耸,免子一样在肩膀上跳着。
院务处一个小当兵的没见过世面,说:“这种不是咱中国的。外国种哩。”
院务处的张助理就骂:“你妈才是外国种,你妈汉朝的时候一定是波斯过来的。”
小当兵的听不懂,说:“我是陕西人。”
张助理乐了:“西安那个地方波斯人多了去了,不过我看你怎么也是猩猩。”
小当兵的鼻子朝天,灰溜溜的。
张助理,最近老趴在窗台上看楼下的路。抗美天天从那里走,他伸着头,唉声叹气:“美人如月在云端。”张助理是正经陆军学院毕业的,有文化,一手好文章,医院的行政工作总结都是他泡制的。现在,他伸长脖子,看路上的月亮。
抗美知道楼上有人喊她月亮,她懒得抬头。
抗美,我的邻居。分宿舍到了她这儿,留单了,一个人一间。
房间除了绿军被,全白。抗美在屋里走动,就看着她的卷发在白中间晃。还有那张脸,小麦色。抗美就是雪地里的一卷麦子。
抗美是药房的,管小动物的药理实验。
动物实验室在走廊最里头。还没靠近就闻到一股味道,甜甜的,齁嗓子。一大排铁丝笼子,积木一样。小白鼠一窝窝住着,粉粉的耳朵和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