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贾樟柯发现了中国的乡镇,我想这并非溢美之词,事实上,他不仅为我们展现了独特又具有广泛代表性的中国乡镇(即使是以都市为背景的《世界》,也让我们看到大都市骨子里的乡镇气息),他更以对小地方小人物的准确把握,让我们窥见了全球背景下的大中国。观看他的影片,我每每惊叹于他对细节的捕捉,对道具的深入开发和运用,更重要的是他对世态人情平静而高超的体察,看似漫不经心,实则独具匠心。他在表达上体现出的既不媚俗又不媚雅的大家风范,让我想到我最喜爱的另外两位东方电影大师——小津安二郎和侯孝贤。
与贾樟柯相约的这次访谈最初是在2005年的6月,但因他临时去日本、法国和澳大利亚参加电影节或商谈合作事宜而几次未能践约,中间他还穿梭在北京和四川数月,拍摄完成了他的第五部剧情长片《三峡好人》。2005年12月11日的中午十一点,我们才终于在深圳的海景酒店坐下来。这天他是凌晨三点从香港赶到深圳,下午六点他将飞赴上海,我们只有几个小时的谈话时间。在酒店向阳的客房里,贾樟柯靠着床沿坐在地毯上,我坐在窗前的摇椅里,冬日的暖阳洒在他的脸上,随着窗纱的飘动斑斑驳驳变幻,桌上有茶和咖啡,但贾樟柯没有喝,问他要不要吃点东西,他说不吃,吃了会犯困。在差不多四个小时的访谈中,他只是一根接一根不停地抽烟。
沉迷电影学会打架
王樽:我注意到,在你选择的“我所喜欢的十部影片”里,多是比较老的艺术片,它们的美学特点比较一致,对你的影响应是成为电影人之后,而不是青少年成长时期的贾樟柯,它们和你最早的电影启蒙应该是不同的。
贾樟柯:是有所不同。我最早接触到拍电影的概念,其实是一部我没有看过的电影,那个电影叫《我们村里的年轻人》。
这部电影我没有看过,但是我父亲当时看过那个电影,而且他还看过那部电影的拍摄过程。大概是五十年代,我父亲那时还是个中学生,摄制组就在我们老家拍。因为马烽算是半个汾阳人,他的很多作品像《我们村里的年轻人》,后来的《扑不灭的火焰》、《泪痕》这些都是在汾阳拍的。我记事的时候大概是七八岁,1977、1978年的时候。那时候“文革”刚结束,我记得父亲总是下班特别晚,晚上总要开一些批斗会、清查会,父亲回来得再晚,我们一家人也得聚在一起吃饭,他总讲他骑自行车跑到玉道河村去看拍电影的情况。他非常兴奋,那时候夜里总停电,借着炉火,我可以看到他脸上兴奋的光彩。
王樽:你父亲当时多大岁数?做什么工作?
贾樟柯:大概四十岁左右,在中学里教语文。他给我讲述拍电影的场面,让我首先对这个职业非常尊敬,因为我觉得我父亲都那么尊敬拍电影的,所以我也特别的尊敬。直到现在,我做了这个职业之后,隐隐约约的,总记得父亲谈起这个职业的样子。
王樽:《我们村里的年轻人》曾名噪一时,又是表现你家乡的生活,你一直都没有看过?
贾樟柯:没有看过,但想象过。基本上就跟当时看到其他任何一部电影一样,人们都整齐划一,都有理想,都愿意牺牲,总之就是好人好事。
王樽:那时候,书基本没得读,娱乐更是空白,可怜的几部电影就是逃避现实的最好选择。你最早完整看过的电影是哪部?印象最深的是哪类电影?
贾樟柯:最早的电影记忆是《平原游击队》,里面李向阳手执双枪、骑着马冲过村庄的情景。但印象最深,且对我的生活有直接影响的是香港的商业电影。
那时正值青春期,我特别爱看电影,基本上从初一到高三,六年时间里,大约是从1984年开始,我几乎天天都泡在录像厅里。因为我上初中的时候汾阳开始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