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遮挡住,使得原本就不算明朗的视线更加阴暗。矗立在眼前几步之外的一团事物,也仿佛被浓密的雾气包裹似的,根本看不清楚。天还闷热得异常,皇城根儿下的老百姓们,早早吃完晚饭,摆着竹椅坐到街道两边乘凉,拿蒲扇的,芭蕉扇的,鹅毛扇的,应有尽有。更有不少纯爷们儿干脆赤了胸膛,只穿一条单裤,捧着鲜红的西瓜几人围在一处侃大山。
男人的话题比起女人向来丰富。首先,他们谈到了各自的活计。一个做买卖的商贩捧着像揣了一个西瓜的肚皮,第一个炫耀起来。他是做棉布生意的。
“要说咱这上半年的生意,那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没得说!比起俺们在山东那没有没有靠山的势单力薄孤军奋战的情景,现在可真是翻天覆地!”
男人中唯一穿了件马褂的老秀才许文举立即喝止住他。“张老三,说话留神。别闪了舌头!京城这儿地界,可不是乱说话的地儿!”他张口闭口地翘舌吐字,说话时盯准肥胖的山东张老三,以正统京城人自居仰起高高的眉梢,斜睨对方,打从心里瞧不起这些外省买卖人。士农工商最鲜明的阶层分类在他这个应举无数次名落孙山的科举不幸儿身上仍是能找到痕迹。年逾六十的他不再应试,每日在街边摆摊靠给人写书信为生。但这日渐落魄的生活仍没有动摇他继续信奉着的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理论。抱着愚公移山子子孙孙无穷尽的强大内心,他开始把希望寄托在自己三岁的小孙子身上。他儿子已在三年前西北战事中阵亡。此刻,许文举抱着光屁、股的孙子坐在自己大腿上,一边摇着手中羽毛扇,一边哼唧哼唧地数落张老三。
人群中穿着一条扎染印花丝绸长裤的三十岁男人,给张老三使了个眼色,余光瞥了瞥许文举,穿到摆放在面前的一张跛了一条腿的椅子上捡了子最少的一片西瓜放到嘴边咬了一口,才冷笑着说道:“是哦!敢情咱们的秀才大人还以为现在还是三年前的光景呐!怎么?秀才大人,我说的不对吗?嘿嘿,你红什么脸,着什么急啊?三年前,啧啧啧,不错,咱们是敬佩你,由衷地尊敬您。谁叫您养出那么一个英勇杀敌,为国捐躯的好儿子呢?唉,好可惜哟,要是你的许榜眼不死的话,已经四十岁的他说不定还真能考中进士,让你们这书香世家光耀门楣哩!”早年被老秀才挖苦过的男人对旧恨念念不忘,逮着机会就报复。
老秀才被这男人讥讽的话呛着,想发怒又发不出来,红着一张老脸,羽毛扇的扇柄重重打在孙子的脚丫上,疼得小男孩儿哇哇大哭。
两个善心的人看不下去,拉着许文举的膀子说要找他写书信,可偏偏老秀才犯了犟脾气,像生了钉子似的坐在椅子上,眼睛盯住那绸裤男人不放。
看热闹的人还是占大多数。结束了一天劳累的贫苦大众,更多的只是想着能在别人身上看些笑话。这种找乐子的心境无可厚非,从没人去约束他们。于是,剩下十来个好事者就在绸裤男人周围推搡说笑开了。他们叫绸裤男人为“二东家”。而实际上,此人不过是百味居的店小二,何富贵。早年,大家只叫他阿贵,他没有姓,也就意味着没有爹。母亲早亡。之后,慈悲的百味居大老板何厚根就让他跟了他姓。
于是,有了姓氏的何富贵立即把这件骄傲的事情通知了他江南老家里的唯一亲人,他稍有姿色的寡妇妹妹。本想撺掇着成就妹妹转为老板填房的美事,也好让自己与何家的关系更近一层,没曾想到三年前江南那场饥荒坏了他的如意算盘。妹妹在饥荒中失踪。当然,他也试图动用在百味居朝来暮往结实贵人的人脉寻找过,但始终没有消息。之后,他才算真正明白所谓失踪的含义。那是比确定死亡更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