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没过几天,赵鞅复苏,乘步辇在下宫公然巡视的消息,被邯郸氏得知。原本雄心勃勃的邯郸午立刻怂了,登时没了“大逆不道”的心思。
他害怕赵鞅,从内心深处害怕那颗“秋日之阳”,从当上邯郸氏的家主到现在,整整十多年,他一直被笼罩在赵鞅炙热的光芒下,不敢有丝毫忤逆。
哪怕邯郸城的昆父兄弟们屡次劝他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投靠关系更亲密的姻亲中行氏;哪怕范鞅许下了如此诱人的承诺,邯郸午都坚决不敢在赵鞅尚在时打什么心思。
“只要主君还活着一天,吾便不能叛出赵氏。”
他派人礼貌地送范吉射离开,闭门自守。而这次失利,让身在朝歌的范鞅蔚然而叹。
“赵孟之烈,竟至于斯?”
范鞅已经是位八十岁的垂垂老翁了,自觉时日无多。
他的一生可谓极其坎坷坦荡:先因为间接造成了栾针之死,被栾氏在国君前告发,将他驱逐到秦国;他在归国后肆意报复侄子栾盈,两家的对抗可谓是晋卿百年内斗的最高峰。
期间栾盈流亡楚、齐,一去一返,战斗在新绛周边全面蔓延,魏氏在两家间转换门庭,齐庄公甚至派兵干涉,一路打到了太行之隘。范氏几次岌岌可危,多亏了他们父子尽力,挟持了国君晋平公,在国人的帮助下,才稳住了局势。
随后的三十年,范鞅成熟低调了许多,他默默熬死了先辈赵武、韩起、同辈人中行吴、还有政敌魏舒,终于迎来了自己的执政时代。
现如今,在晋国之内,他只忌惮两人,一是隐忍的知伯,二是越发强势的赵孟。
对于如同水一般柔滑的前者,范鞅无计可施。但对赵鞅,虽然这个有些莽撞的年轻卿士被范鞅屡次在朝堂上戏耍、击败,但他永不服输,一次又一次站起,叫范鞅不得不开始重视。
若是自己死了,儿子范吉射,盟友中行寅,恐怕不是其对手。
此次肢解赵氏的计划,本来进行得十分顺利,可一旦赵鞅复苏,甚至什么都不需要做,只是堂堂正正地在下宫绕了个圈,他范鞅的阴谋,就变得有心无力。
此人,越来越难对付了,更别说,他还多了一个好儿子相助。
不过对于那些令人畏惧的传言,范鞅却嗤之以鼻。
“赵氏庶子有鬼神相助,引下了天雷退敌?可笑,中行伯竟然信了,不如其父中行穆子多矣!”
范吉射也遗憾地说道:“从信上看,就算是天雷,细细想来,其实也就死伤了十多人而已,不足为惧。”
范鞅捋着白须,轻蔑地说道:“据阿嘉说,赵氏庶子一向喜欢摆弄些机巧奇异之物,水车、磨坊、瓷器。那一声惊雷,恐怕是他让工匠设下的圈套,用来吓唬人的罢。”
虽然,若是赵氏有能以人力发出爆炸巨响的手段,也足以让他们心生警惕,但脱离了人力不可抵挡的鬼神层面后,就不会觉得特别可怕了。
或许,这就是天意么?
“也罢,此事就这么了结吧,老夫已经派人传信给赵孟,要与他和解。”
范吉射有些不甘:“邯郸虽然拒绝了父亲的好意,但若起了战事,恐怕也不会听赵鞅调遣。吾等从朝歌起兵,以半军之众横扫赵氏在太行之外的领地,并不困难。而中行伯那边,也能以五阵强兵,击溃赵、韩之卒,则大事可定。只是国君处和知、魏二卿的态度难以预料……”
范鞅否决了这项军事冒险:“若是那样,吾等首乱者的罪名就坐实了,不可为也。如今范氏也不稳,南方的阴大夫士蔑是赵鞅之党,而你的堂兄士皋夷,则是知氏之党,都与大宗生分。”
“但此次阿嘉与赵氏庶子动了兵戈,死伤数百人,虽然是以盗寇名义做的,但仇怨已经结下,赵氏哪能善罢甘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