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邊放著銅鏡,用來整理儀容、正身正行的銅鏡。
謝老當家站在榻前,也站在銅鏡邊,一偏頭,就看出自己和丞相的差別。
他的丞相依舊年輕,鬚髮烏黑。
而他年老,白髮蒼蒼。
僅僅一夜,謝老當家就預見到往後沒有丞相的、形單影隻的十數年。
他不願承認丞相已死,轉身便走,幾乎是落荒而逃。
他隨便找了一個房間,把房門給鎖上,也不點燈,就自己一個人待在裡面。
清晨,范開把早飯放在門前,然後敲了敲門:「陛下。」
房裡忽然傳來謝老當家的聲音:「下毒的人抓到了沒有?」
「底下人還在查……」
「全抓起來!」謝老當家在裡面摔了東西,怒吼道,「慶國文人蓄意謀害,柳家私藏慶國文人,窩藏奸人,柳致還是羌州守備,罪加一等,全抓起來!砍腦袋!為丞相報仇!」
看來宋丞相臨終前的囑咐,他是一點兒都沒聽進去。
范開道:「陛下,僅是一人下毒,旁人罪不至此,只怕……」
「砍了!全部砍了!」
忽然,房裡傳來「嘭」的一聲巨響,范開連忙用鑰匙打開房門,推門進去。
謝老當家捂著腦袋,倒在地上,目眥欲裂。
也是在這個時候,在爺爺身邊發了一晚上呆的宋皎,忽然回過神,想起自己已經一晚上沒聽見那隻大黃狗叫喚了。
他站起來,環顧四周,看見那隻大黃狗盤在角落裡,一動不動。
宋皎走過去,摸見它已經冰冷的腦袋。
宋皎不知道它是什麼時候死的,或許在爺爺之前,先去為爺爺探路;或許在爺爺之後,追隨爺爺而去。
宋皎蹲在地上,摸著它的腦袋:「別丟下我……」
幾天之後,齊國宋丞相過世的消息,傳遍各處。
百姓們自發披上粗麻,為丞相送行守孝。
就連慶國,雖然慶國官府明令禁止,卻還有許多百姓在自己家裡,偷偷穿上麻衣,為宋大史官設一個長生牌位。
剛剛被召回慶國國都的公儀修老先生,聽見這個消息,還沒下馬車,便口吐鮮血,暈厥過去。
他在去年出使齊國的時候,就告訴宋皎,倘若他年自己身死,不必來慶國冒險。
他是打定了自己要先死的主意的,可是……
可是宋問學怎麼能先他一步?宋問學怎麼能先他一步?
齊國皇帝身體不適,由太子主持宋丞相的喪禮,伐木頭做棺材,把屍首放進去,一個千人隊伍,沿途還有無數百姓相送,護送丞相回鳳翔城。
一路紙錢鋪地,猶如西北大雪。
宋丞相從羌州城回鳳翔城的那天,晴空萬里。
太子帶隊,宋皎一身白衣,抱著爺爺的牌位,走在最前面。這陣子都沒怎麼休息,吃不下也睡不好,神色憔悴,眼睛裡都是紅血絲。
謝沉就在他後邊,同樣是一身白衣。剛啟程的時候,他和其他七個人一起,把宋丞相的棺材抬出門,抬上馬車。
相送百姓無數,都默默地、站在路邊。
出了城,眾人忽然看見,謝老當家帶著人就在前面。
他就站在一片空地上,面前跪著上百個穿著白衣囚服的人,這些都是柳府的人,羌州守備柳致也在其中。
他們跪在地上,周圍堆著木柴,謝老當家身邊的范開,舉著火把。
宋皎是最後一個抬起頭的,他被嚇了一跳,然後上前:「謝爺爺。」
謝老當家一擺手:「卯卯,你別管,繼續走,謝爺爺給你爺爺報仇。」
「謝爺爺……」
謝老當家卻固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