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嗒抽烟的样子,像使唤一只铜喇叭号子。他埋怨这家户主那天过分大意。他啧啧赞叹这家媳妇实在漂亮,当地人甚至嫉妒地怀疑,她是户主花钱买来的。这位头发有点微黄的美妇,可能为了摆脱家里的赤贫,任人从西部拐卖到他的手里。户主和其他寻找土地的农民一样,来自人多地少的河南。消息不胫而走,靶场大量闲置的土地,引来了更多的河南人,他们在靶场里面搭农舍,用芦苇杆圈地。靶场当局搞过几次轰轰烈烈的驱赶行动,收效甚微。没几天,那些被赶跑的农民,又乘着夜色悄悄回来了。后来,靶场当局想通了,与其让农民在靶场内外东飘西荡,不如让他们定居下来,便于管理。每到打炮的日子,靶场像举行节日庆典一样,派出色彩鲜艳的宣传车,向沿线农户发布打炮的消息,敦促他们赶快离开靶场一会儿。许多农民是第一次领教炮弹落地的呼啸声,吓得纷纷往水沟里跳,像紧张的刺猬发出嗽嗽的哆嗦声。不过,他们很快习惯了这种声音,不把头顶上乱窜的炮弹当回事了。他们渐渐了解到,除非发生半途掉弹的事故,脑袋被砸的可能性,大概连万分之一都不到。
向导说的那家户主,也许穷怕了,铆足劲儿要种上最多的麦子。每次见到向导,他都会主动穿过庄稼地,殷勤地递上一支香烟。向导不喜欢户主的滑头,明明是普通牌子的香烟,偏要装在硬壳云烟盒里。为了见到那位出了名的女人,向导愿意一次次地装糊涂。那位女人通常在井台上忙碌,透过稀稀拉拉的庄稼杆末梢,他能看清她样儿秀丽,长发垂到腰际,还有一个迷人的臀部,颈项和露出来的两只手臂格外白嫩,一点不像在农村长大的。
有一天,向导目睹了惨祸的细节。一发沙弹意外地半途掉弹,头朝下坠到这间农舍的房顶。沙弹砸断了五六根瓦梁,最后穿床而过,把午睡中的那位美妇斩成两段,肚里五个月的胎儿,被压进了地里,与土混成黏糊糊的褐色泥酱。这类惨祸每隔几年会发生一次。在这个死气沉沉的靶场,向导毫发无损地度过了大半辈子,他为此感到格外庆幸,如果运气好,他当然指望继续在劲风、庄稼和荒草的陪伴下,安度余生。受不了时,他就烧香。他说像他这样的向导,每十年就会砸死一个。三十年过去了,他安然无恙,说明拜佛烧香确实起了作用。许多年以来,这个行当一直流传一句自嘲的话:炮弹落到头上,不过碗口大个疤。
第十一诫3
姜夏没想到事情会糟到这种地步,人站在炮弹出没的地方,还会有什么好的念头呢?可能这辆吉普车就是行刑的警车,他这么去死,与处决又有什么两样?他仿佛看见自己中弹倒地,盼望出人头地的身体,最终被人慢慢地推入火葬厂的炉门。他真想哭,眼里暗暗噙着泪,明白上了教授的当。他知道那些技术蹩脚的同事们,这会儿一定高兴得要死,不管他们在炮位干什么,都不会战战兢兢地面临生死危境。在炮位的掩体后面,同事们也许向外吐着唾沫,兴奋地谈着女人,甚至*的细节,同时心里巴望他,这个教授的跟屁虫,被一颗炮弹打中。对*的、堕落的快乐,他从没体验过,现在他有些为此心烦意乱。当死亡在前方若隐若现,他还能保持从前的羞愧感吗?他为自己身体的晚熟,感到沮丧、遗憾。在颠簸的车上,他已经不能理解,过去他为什么从不碰女人。当死亡的利剑架到他的脖子上,除了恐惧和遗憾,他还感到了心烧火燎。他觉得向导的那些死亡笑话,沉闷又无趣。他的头抵着帆布车篷,想起了他熟悉的每个女人,不管年纪大的,或年纪轻的,他的身体都会莫名奇妙地激动。他注视着窗外荒凉的土丘,仿佛听到了死神沙哑的呼吸声。
突然,吉普车猛地一刹,姜夏被掀了个底朝天,来自厂方的两位小伙子,放肆地望着他哈哈大笑。司机歉意地扭回头对他说,前面有个弹坑。向导自个儿跳下车了。他边用长杆烟斗拍打着长裤上的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