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椅类镇定地吞咽了几下口水,紧了紧脖子上的领带,它让员工们把整层楼改造得像是某片平静深邃的海域里的美丽海岛,被底部的灯光照射出来的某只暗蓝色海怪的投影在它和顾客们乘坐的一艘小木船四周安闲地游荡,它一边把印有公司标志的护目镜逐个递给坐在它身后的顾客们,一边扭转自己的腰身,以便掌控这艘船的航向,它告诉顾客们,还有五分钟的海程,它们马上就能到达终点并成为一座海岛的稀客了,船桨卖力又勤恳,就好像这真的是一艘船,就好像顾客们真的是船上的乘客,而它也真的想死心塌地地为他们服务似的。
商场里的冷气让人们的身体止不住地打哆嗦,电子弹球的影子在天花板上来回穿梭,卷椅类拆开一沓口香糖的包装纸,随手把它们丢进泛着金属光泽的垃圾桶里,它的手指和胳膊都在朝垃圾桶入口处的方向运动,它的上半身挺得很直,像是为了缓解它身体的压力似的,卷椅类的眼神游移不定,视线在空旷的楼层中扫来扫去,这次它没能找到乱丢垃圾的员工,它觉察到了心里浅浅的惋惜,随后重又笔挺地站了起来,它攥住手心里的口香糖,从指缝里抽出一根,撕开包装纸,盯紧垃圾桶,重复一遍刚才的动作,当它把这条口香糖丢进嘴巴里时,它又抽出了第二根,接着立即把这根新鲜的口香糖递给火急火燎地跑过来为上司讲解情况的搭格池,它仔细打量着搭格池的手指、关节、指缝,他把它搁进了上衣口袋,没吃这根口香糖,卷椅类从他脸上看出了不安分且不知足的嫌疑。
他对卷椅类说,他们今天就要请施工队来把娱乐区门口那块摇摇欲坠的巨型灯牌给维修一遍。卷椅类说,好,当然了,但为什么非得是今天?它不会在今天晚上掉下来,施工队也不会立刻就过来,如果我们想尽善尽美地修好它,那么为什么不把这个并不急迫的时间点顺延至明天?恰好,明天我们会把商场关掉,到时候,你们有的是时间来处理你想处理好的灯牌。卷椅类通过观察对方的脸色断定搭格池不太认同它的说法,尽管它们还没相处太长时间,但只需用半个月,它就看了出来他总习惯于摩擦裤子上的口袋,当他心口不一的时候,他就会做出这么个动作。等他们说完话,搭格池将卷椅类给他的口香糖取出来并撕开包装,然后在它疏朗的目光下把包装纸举起来塞回去,它明白,他拒绝把垃圾交给垃圾桶,它看到他取出了一个两只手掌大小的不透明罐子,罐身贴有一个卡通人物的形象,在与他一同工作的这段日子里,它一共见过多少次这熟悉的罐子?卷椅类在心底迅速地计算起来,但没立刻得出确切的答案,恐怕也很难有谁能给它准确无误的答案,搭格池能记住他用过多少次罐子吗?卷椅类记得,当他第三次在它面前取出罐子时,它问过他,究竟为什么要把垃圾丢进这个小小的罐子里,这能算是小罐子吗?大概不能这么说,它考虑到了它们商场正中心那个七层楼高的庞然大物,与它相比,任何罐子都相形见绌了,它乌黑的身体偶尔会闪烁出暗光,罐子四周的梯子似乎要通向天空之上,这些散发微香的木制长梯是由雕刻师们垂涎已久的材料制成的,为了把他们请到这儿来为商场工作,卷椅类费了不少唇舌上的工夫,技巧最纯熟的雕刻师被排除在外,在它吃了闭门羹之后,它就没去打他们的主意了,但当时把它拒之门外的那名雕刻师也许不忍心就这样看它灰溜溜地离去,要么就是想赶紧把它送去别处,那位雕刻大师告诉卷椅类,要解决规模如此庞大的工作,它应当找许多雕刻师来办,只靠他一个人是行不通的,卷椅类毕恭毕敬地离开了他的宅邸,在回去的路上,它决定去找那些平庸且不得志的雕刻师,它按照方才那位雕刻大师给它的号码打了过去,他们约好就在今天见面,卷椅类跟他谈得很愉快,在它们的谈话接近尾声的时候,这位雕刻师向卷椅类推荐了他的同事,它对此感到满意,事后证明,它的眼光没出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