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業寫作是很辛苦的吧。」
「固然是,可是把作品賣出去換生活更加辛苦。」
黎祖兒笑,「你說話同你文字一樣。」
我無限感慨,「可是老了。」怕老怕得不能言喻。
黎祖兒忽然說:「我聽了你的忠告,現在寫小說,不再抄襲他人風格了。」
「那多好,與其用時間精力摹仿抄襲,不如自立門戶。」
「可是有人抄完還得獎。」
「人家幸運,各有前因莫羨人。」
她取出一份原稿,放在桌子上。
「你幾時重返校園?」
祖兒搖搖頭,「我恐怕註定要令家人失望,我不想升建築系,我只想成為一個作家。」
我小心翼翼地問:「是我令你傷心?」
「沒有,你的評語中肯。」
「你爸說你哭了。」
「我年幼軟弱。」
「不會因此自暴自棄吧?」
祖兒笑了,「你同我父母一樣,是個大學迷,認為人不念大學簡直不配講話,可是社會上賢達有幾個是大學生?」
真的,還有人以沒興趣念大學為標榜。
我惋惜,「可是讀大學是一種享受。」
「人各有志啦,甲之熊掌,乙之砒霜。」
我與她很談得來,可是我並沒有達到目的,我本想勸她返回校園。
送她出門的時候,我說:「祝你成功。」
「成功的作家?」
「無論你想做什麼。」
她笑了,駕著紅色小跑車離去。
我再次拜讀她的作品,有點訝異,她好象真的開了竅,描寫主角的心理狀況,十分細緻,可是因為生活圈子狹窄,題材受到限制,多讀幾年書,肯定對她的寫作事業會有幫助。
得到她的同意,我把她的原稿寄到香港刊登。
她已經廿一歲,如果想做一個作家,就助她一臂之力吧。
我還替她取了筆名。
黎先生與太太知道了,也許要揍我。
黎祖兒的寫作生涯持續了大半年,忽然中止。
編輯追了幾次,聽說黎氏搬了家,好象到瑞士去了,也就不了了之。
很可惜,她沒有持續苦幹。
一支筆非要練練不可,不然,多大的天才,也會湮沒。
我當然還在寫,真要命,才疏志高,永遠對作品感覺不滿意。
一年聖誕,正在百貨公司為親友挑禮物,忽然有人叫我。
我抬起頭,是一位年輕的時髦女性,短髮,穿灰色凱斯咪大衣,提著公事包。
我一怔,一時間沒把她認出來。
「忘了我了,是黎祖兒呀,我們去找個地方喝杯茶好嗎?」
變了,她整個變了,精神奕奕,英姿颯颯。
「久違了,」我問:「爸媽好嗎?」
祖兒臉上一沉,「家母去年故世了。」
我張大了嘴。
「我們陪她在瑞士住了一年,在那段日子裡,我真正長大,我不再做作家夢,自問也沒有那種天份,現在我是卑詩大學建築系一年生,已在父親辦公室打雜,請多多指教。」
我發呆。
我剛想說,她的一支筆會有前途。
由此可知一個人的事業也受命運控制。
祖兒在母親病重之際內疚地放棄了志向,重返校園去贖罪。
我們找到個雅致的茶座坐下詳談。
「我的成績不錯,」祖兒告訴我,「老師認為我有前途。」
「以後長住溫埠嗎?」
「是,父親已結束香港的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