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和帝平躺在床榻上,無力動彈,吃力地轉過頭。
裴皇后沒有逞強下軟塌,就這麼躺在窄榻上,轉頭看著同樣憔悴黯然的天子臉孔:「皇上請恕臣妾無禮。臣妾全身無力,不能下榻給皇上磕頭請罪了。」
聲音輕柔,帶著病中的虛弱。
態度卻十分坦然。
就像他們之間,什麼也沒發生過。她依然是獨寵中宮的裴皇后,仗著他的寵愛,可以疏忽禮數。
宣和帝昏沉的頭腦,忽然清醒。
他看著裴皇后,沒有說話。
趙公公何等知趣,立刻領著眾人退了出去。然後,趙公公獨自一人守在門外,如同一隻忠誠的老狗,誰也別想靠近半步。
屋內,宣和帝和裴皇后對視良久,才張口說道:「皇后,你有什麼話對朕說嗎?」
皇后兩個字,聽得裴皇后五味雜陳百感交集。
宣和帝在最盛怒的時候,也沒有殺她或廢了後位。
這其中蘊含的帝王之情,沉重得令人心酸。
裴皇后忍著鼻間的酸意,輕聲道:「在生死里走過一遭,臣妾已經想通了。人活一世,說不定什麼時候就閉了眼。過去的一切,臣妾早就該忘了。」
「一向年光有限身,等閒離別易銷魂。酒宴歌席莫辭頻,滿目山河空念遠。落花風雨更傷春,不如憐取眼前人。」
宣和帝雖然重武輕文,年少時也是讀過書的。自然也知道這一首詩。
堵在心口的憤怒和悶氣,在裴皇后溫柔專注的目光下悄然散去。
宣和帝壓了壓自動揚起的嘴角,故作冷酷地輕哼一聲:「說得倒是輕巧。這麼多年,你有無數次機會可以和朕說出實情。可你一直在騙朕。」
「如果不是裴欽在死前說出真相,你是不是打算一直騙朕到閉眼的那一天?」
「是,」裴皇后沒有迴避宣和帝的目光:「皇上想聽真話,從今日起,臣妾想什麼便說什麼,再不騙皇上了。」
「臣妾不敢說出真相。臣妾不怕死,卻怕皇上遷怒到錦容和小六的頭上。」
「還有程望,這麼多年,他一直以為自己的妻子在十幾年前死了。他如今在邊軍做軍醫,日子清苦卻也平靜。臣妾已經對不起他了,不願再牽累他丟了性命。」
宣和帝:「……」
聽真話的感覺,原來也不美妙。
聽到程望的名字,無名的火氣蹭蹭地就湧上來了。
宣和帝忍了忍,到底沒忍住,冷冷說道:「你向朕低頭請罪,就是為了你的一雙兒女,還有程望的性命?」
第六百六十七章 心結(二)
當然是啊!
不然還能是為什麼?
裴皇后沒有說話,沉默著看著宣和帝。晶瑩的水光在眼眶裡滾動,卻沒有掉落。
她說過,她不會再說謊話騙他。所以,不能出口的話,她寧可不說,也絕不說甜言蜜語來哄他。
宣和帝覺得自己整個人裂成了兩半。一半浸透在憤怒的火焰里,另一半卻滿是酸苦和澀意。
「裴婉如,」宣和帝咬牙切齒地低語:「你看著溫柔軟弱,其實比誰都涼薄狠心。就是鐵石心腸,也該被朕捂熱了。可你……」
這樣的話,已經是身為天子的宣和帝所能表露的極限了。
天子也是人,同樣是血肉之軀。被情所傷的痛苦,絲毫不會因他是天子就減弱一分。
裴皇后聲音微顫:「我不是鐵石心腸,也做不到涼薄狠心。我若是那等貪慕富貴權勢等閒變心的人,早在多年前,就會諂媚逢迎討好皇上了。」
「皇上待我的好,我心裡都清楚。我現在還敢來見皇上,敢將實話說出口,無非是依仗著皇上對我的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