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故的,烫发事件之后,小兰仙的母亲向秦阿姨抱怨:“你说说这冤家……”冤家偏偏眼睛一亮,指着秦阿姨说:“我跟她学的。”母亲一掌拍了小兰仙指向的手:“胡说什么!”秦阿姨镇定道:“你说什么?我有烫发吗?”小兰仙困惑了。秦阿姨走到她身边,手伸入了她的头发里,叹道:“多亮的头发啊,这么烫还是黑的,没见焦的。”“黄的都剪了!这鸡窝头怎么办?我也不想找理头的,平白让人说话。”秦阿姨说:“我来剪吧。”
再过一天,小兰仙走到街上,头发被剪得比男孩的还短,露出青青的发际,以及好长一截玉色的脖颈,那脖颈有女性的细嫩与青年的朝气,转过头来,长长的凤眼直扫发际,嘴唇小而鼓,一张不期而遇的动人的脸。此时此刻,因了这对比,人们才意识到小兰仙长大了,不是那对着父亲的尸体吮着手指不会哭的小女孩。小兰仙的漂亮又成了城里的热门话题。街上有些坏男孩喜欢冲着小兰仙的背影喊话:“小兰仙,一个人玩吗?”小兰仙总会回头。记不清有多少年了,很多人都避着她,她是孤独的影子穿过人群,从未被注意过,招呼过。她回以微笑,坏男孩会上前搭讪,与她肩并肩走一段,说些她根本听不懂的话,什么夜里白天,好好玩玩,喜欢不喜欢。但坏男孩们也就坏到此而已,谁也不敢光天化日之下动手动脚,再说总有正义的人走过,拍打坏男孩的脑门:“小瘪三,积点德吧!”“文革”这么多年,小城顽冥不化,旧世代里前世来生的术语,如积德行善,依然顽固地生存在日常语言里。小瘪三们缩了头,委屈叫冤:“你知道什么!我这是代勇哥送她回家呢!”勇哥的棋艺了得,又在粮站练了一身肌肉,更靠拳头奠定了地位。
烫发事件之后,小兰仙母亲跟小兰仙很少说话,外出时间更多,再过几天,母亲在饭桌上告诉小兰仙,她得去上班了。家里自从父亲过世后一直很困难,弟弟还在读书,母亲又没有固定收入,不能全靠哥哥一个人,再说哥哥年纪也大了,要娶媳妇了。小兰仙一向听话,本来也在家憋闷,很顺从地点头。母亲说,小兰仙的工作在城里卫生局,负责每天给居民洗马桶。家里的马桶由小兰仙负责,她一时没反应,兄弟两人即刻嚷起来:“妈,咱们家没穷到那份上!再说了,真说小兰仙傻,她能记住马桶是谁家的?!”但小兰仙记住各家马桶的本领还是有的。
洗马桶的无论寒暑都得起早,收集各家摆在门口的待清理马桶,一整车一整车推到公共厕所,一只一只洗,再送回去,原样摆回人家门口。洗马桶的多是别无出路的女人。比如张婶,嫁了个比自己大三十多岁的男人,男人去了,留下两个好吃懒做的儿子,她便早上洗马桶扫街,有空还打零工。她原也是种田出身,早习惯了侍弄粪肥,洗起马桶来气概非凡,总刷得震天响,往清水池里淘洗时,简直就是把马桶砸进去,水波四溅,水珠尚未落地,她已溜着马桶转了几圈,一提一顿,就算洗好了。她很卖力,只想早点收工,再去挣外快。小兰仙被分成与她一组,另一组站得远远的,有时还故意来晚,仿佛同样清理马桶,她们也是上等人,要分清界限。
没过几天,小兰仙再上班便戴了帽子口罩,穿了大护褂及高筒胶靴,都是她父亲当年做医生的行头。张婶看了鼻子里哼冷气,而另一对则直笑,窃窃私语里,还提及小兰仙烫头发,直说“傻啊真傻啊”,张婶粗声大气道:“你们也调停些吧!这怎么是傻?她还知道要干净要体面呢!这种活可不是给她这种小姐做的!”张婶原本一人做两人活,多拿些工钱,来了小兰仙就被分走了另一半,张婶还希望小兰仙早早离去,这副行头于她算是好兆头。张婶干得更手脚麻利,一池清水的中心总打着个漩,马桶就是线上飞舞的转铃。小兰仙慢性子,又穿得臃肿,就成了线另一端的木偶,被拉扯得跌跌撞撞。
回到卫生所,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