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家世出身,并不关涉到书;单这个字也不含嘲讽的意味。加上〃酸〃字成为连语,就不同了,好像一副可怜相活现在眼前似的。〃寒酸〃似乎原作〃酸寒〃。韩愈《荐士》诗,〃酸寒溧阳尉〃,指的是孟郊。后来说〃郊寒岛瘦〃,孟郊和贾岛都是失意的人,作的也是失意诗。〃寒〃和〃瘦〃映衬起来,够可怜相的,但是韩愈说〃酸寒〃,似乎〃酸〃比〃寒〃重。可怜别人说〃酸寒〃,可怜自己也说〃酸寒〃,所以苏轼有〃故人留饮慰酸寒〃的诗句。陆游有〃书生老瘦转酸寒〃的诗句。〃老瘦〃固然可怜相,感激〃故人留饮〃也不免有点儿。范成大说〃酸〃是〃书生气味〃,但是他要〃洗尽书生气味酸〃,那大概是所谓〃大丈夫不受人怜〃罢?
为什么〃酸〃是〃书生气味〃呢?怎么样才是〃酸〃呢?话柄似乎还是在书上。我想这个〃酸〃原是指读书的声调说的。晋以来的清谈很注重说话的声调和读书的声调。说话注重音调和辞气,以朗畅为好。读书注重声调,从《世说新语·文学》篇所记殷仲堪的话可见;他说,〃三日不读《道德经》,便觉舌本闲强〃,说到舌头,可见注重发音,注重发音也就是注重声调。《任诞》篇又记王孝伯说:〃名士不必须奇才,但使常得无事,痛饮酒,熟读《离骚》,便可称名士。〃这〃熟读《离骚》〃该也是高声朗诵,更可见当时风气。《豪爽》篇记〃王司州(胡之)在谢公(安)坐,咏《离骚》、《九歌》'入不言兮出不辞,乘回风兮载云旗',语人云,'当尔时,觉一坐无人。'〃正是这种名士气的好例。读古人的书注重声调,读自己的诗自然更注重声调。《文学》篇记着袁宏的故事:
袁虎(宏小名虎)少贫,尝为人佣载运租。谢镇西经船行,其夜清风朗月,闻江渚间估客船上有咏诗声,甚有情致,所诵五言,又其所未尝闻,叹美不能已。即遣委曲讯问,乃是袁自咏其所作咏史诗。因此相要,大相赏得。
从此袁宏名誉大盛,可见朗诵关系之大。此外《世说新语》里记着〃吟啸〃,〃啸咏〃,〃讽咏〃,〃讽诵〃的还很多,大概也都是在朗诵古人的或自己的作品罢。
这里最可注意的是所谓〃洛下书生咏〃或简称〃洛生咏〃。《晋书·谢安传》说:
安本能为洛下书生咏。有鼻疾,故其音浊。名流爱其咏而弗能及,或手掩鼻以效之。
《世说新语·轻诋》篇却记着:
人问顾长康〃何以不作洛生咏?〃答曰,〃何至作老婢声!〃刘孝标注,〃洛下书生咏音重浊,故云'老婵声'。〃所谓〃重浊〃,似乎就是过分悲凉的意思。当时诵读的声调似乎以悲凉为主。王孝伯说〃熟读《离骚》,便可称名士〃,王胡之在谢安坐上咏的也是《离骚》、《九歌》,都是《楚辞》。当时诵读《楚辞》,大概还知道用楚声楚调,乐府曲调里也正有楚调。而楚声楚调向来是以悲凉为主的。当时的诵读大概受到和尚的梵诵或梵唱的影响很大,梵诵或梵唱主要的是长吟,就是所谓〃咏〃。《楚辞》本多长句,楚声楚调配合那长吟的梵调,相得益彰,更可以〃咏〃出悲凉的〃情致〃来。袁宏的咏史诗现存两首,第一首开始就是〃周昌梗概臣〃一句,〃梗概〃就是〃慷慨〃,〃感慨〃;〃慷慨悲歌〃也是一种〃书生本色〃。沈约《宋书·谢灵运传》论所举的五言诗名句,钟嵘《诗品·序》里所举的五言诗名句和名篇,差不多都是些〃慷慨悲歌〃。《晋书》里还有一个故事。晋朝曹摅的《感旧》诗有〃富贵他人合,贫贱亲戚离〃两句。后来殷浩被废为老百姓,送他的心爱的外甥回朝,朗诵这两句,引起了身世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