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读不厌〃的,确乎也风行过一时。然而时代太紧张了,不容许人们那么悠闲;大家嫌小品文近乎所谓〃软性〃,丢下了它去找那〃硬性〃的东西。
文艺作品的读者变了质了,作品本身也变了质了,意义和使命压下了趣味,认识和行动压下了快感。这也许就是所谓〃硬〃的解释。〃硬性〃的作品得一本正经的读,自然就不容易让人〃爱不释手〃,〃百读不厌〃。于是〃百读不厌〃就不成其为评价的标准了,至少不成其为主要的标准了。但是文艺是欣赏的对象,它究竟是形象化的,诉诸情感的,怎么〃硬〃也不能〃硬〃到和论文或公式一样。诗虽然不必再讲那带几分机械性的声调,却不能不讲节奏,说话不也有轻重高低快慢吗?节奏合式,才能集中,才能够高度集中。文也有文的节奏,配合着意义使意义集中。小说是不注重故事或情节了,但也总得有些契机来表现生活和批评它;这些契机得费心思去选择和配合,才能够将那要说的话,要传达的意义,完整的说出来,传达出来。集中了的完整了的意义,才见出情感,才让人乐意接受,〃欣赏〃就是〃乐意接受〃的意思。能够这样让人欣赏的作品是好的,是否〃百读不厌〃,可以不论。在这种情形之下,笔者同意:《李有才板话》即使没有人想重读一遍,也不减少它的价值,它的好。
但是在我们的现代文艺里,让人〃百读不厌〃的作品也有的。例如鲁迅先生的《阿Q正传》,茅盾先生的《幻灭》、《动摇》、《追求》三部曲,笔者都读过不止一回,想来读过不止一回的人该不少罢。在笔者本人,大概是《阿Q正传》里的幽默和三部曲里的几个女性吸引住了我。这几个作品的好已经定论,它们的意义和使命大家也都熟悉,这里说的只是它们让笔者〃百读不厌〃的因素。《阿Q正传》主要的作用不在幽默,那三部曲的主要作用也不在铸造几个女性,但是这些却可能产生让人〃百读不厌〃的趣味。这种趣味虽然不是必要的,却也可以增加作品的力量。不过这里的幽默决不是油滑的,无聊的,也决不是为幽默而幽默,而女性也决不就是色情,这个界限是得弄清楚的。抗战期中,文艺作品尤其是小说的读众大大的增加了。增加的多半是小市民的读者,他们要求消遣,要求趣味和快感。扩大了的读众,有着这样的要求也是很自然的。长篇小说的流行就是这个要求的反应,因为篇幅长,故事就长,情节就多,趣味也就丰富了。这可以促进长篇小说的发展,倒是很好的。可是有些作者却因为这样的要求,忘记了自己的边界,放纵到色情上,以及粗劣的笑料上,去吸引读众,这只是迎合低级趣味。而读者贪读这一类低级的软性的作品,也只是沉溺,说不上〃百读不厌〃。〃百读不厌〃究竟是个赞词或评语,虽然以趣味为主,总要是纯正的趣味才说得上的。
1947年10月10日作。
(原载1947年11月15日《文讯》月刊第7卷第5期)
论书生的酸气
读书人又称书生。这固然是个可以骄傲的名字,如说〃一介书生〃,〃书生本色〃,都含有清高的意味。但是正因为清高,和现实脱了节,所以书生也是嘲讽的对象。人们常说〃书呆子〃、〃迂夫子〃、〃腐儒〃、〃学究〃等,都是嘲讽书生的。〃呆〃是不明利害,〃迂〃是绕大弯儿,〃腐〃是顽固守旧,〃学究〃是指一孔之见。总之,都是知古不知今,知书不知人,食而不化的读死书或死读书,所以在现实生活里老是吃亏、误事、闹笑话。总之,书生的被嘲笑是在他们对于书的过分的执着上;过分的执着书,书就成了话柄了。
但是还有〃寒酸〃一个话语,也是形容书生的。〃寒〃是〃寒素〃,对〃膏粱〃而言。是魏晋南北朝分别门第的用语。〃寒门〃或〃寒人〃并不限于书生,武人也在里头;〃寒士〃才指书生。这〃寒〃指生活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