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春炉镇定地端起一杯,吹了吹放到男人的唇边,低声说,“哥哥,尝尝吧。”
男人听话地张开口,茶水缓缓淌进去,机械地咽下。春炉只给他喝了一口便放下茶杯,小心拭去他嘴边的水渍,轻声问:“如何?”
然后将耳朵贴近他的嘴边,半晌,点点头:“明白了。”
我根本没听到那男人说半个字,他不可能说话。
“你哥哥怎么说?”我很配合春炉的表演。
春炉不答话,将剩下的茶,一股脑倒进了口里,舔了舔嘴。
我笑看着这个家伙,能一口气将整杯浮生都咽下去且没有任何表情的人,要么没有舌头,要么没有味觉,要么,不是人。
“我猜你跟你哥哥都很喜欢这种茶。”我盯着春炉胀鼓鼓的衣兜,“不然你不会去我的车上,顺手牵羊了好几罐。”
春炉微微一怔,慢吞吞地掏出兜里的小瓷罐,放到茶几上,坐下,揉了揉右眼:“老人们总说,眼皮跳,有事到。我说这两天怎么眼皮跳个不住。”他顿了顿,投向我的眼神并不犀利,相反还有些迟钝,问:“你……是妖?”
这个问题倒让我意外了,我笑:“我以为,你一见到我的时候,就该知道你我算是同类。”
春炉摇头,很老实地说:“我没有这种能力。”说完,他眼睛里有光闪过,突然问:“你是很厉害的妖怪?”
该怎么回答呢?我这只在人间混迹了这么久的老妖怪,算是厉害吧。不然,不会对人类提供的任何不怀好意的迷药免疫,也不会在他们将装晕的我五花大绑时,轻轻松松用个障眼法,用一根无辜的筷子做了我的替身。在老宋他们个个念叨着要给我烧纸钱时,隐身旁观的我好几次都差点笑场,想告诉他们,我只收金子不收纸钱。
“厉害不厉害,不都是妖怪么。”我如是道。
“不不,如果你很厉害的话,也许能帮我解答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春炉很认真地往前坐了坐,一副小学生请教师长的摸样,完全不担心被他的乡邻们算计了的我,是不是回来找人算账的,也忘记了他刚刚趁火打劫偷茶叶的不光彩行为。他目不转睛地期待我的回应,专注得像一尊陶俑。
“你问。”
“妖怪可以修炼成人么?”
真是个入门级的问题。
“可以修炼成人身,皮肉血脉、五脏六腑与人无异,修为再高一些,生儿育女也没有问题。不过,‘人身’与人,还是有本质上的区别,比如不会衰老,不会染上人类才有的疾病,只要一路顺风,没遇到什么天灾人祸,这个人身可以千秋万载。”我解释道。
“比如你?”他看着我,羡慕之情溢于言表。
“算是吧。”我点头。
春炉想了想,站起来,迎着黯然的灯火,慢慢解开上衣的扣子,毫不羞涩地露出细腻雪白的身体。
我怔了怔。
不该是他,而是她——春炉不是个少年,起码从这躯壳上看去,她是个稚嫩到能掐出水来的少女。假小子般的短发、宽大的衣裳与雌雄莫辨的声音,骗了所有人。
在我想不通这宽衣解带的理由时,春炉自一旁的针线篓里,取了一把剪刀出来,从心口一路划了下去。
我以为会看到十分凶险血腥的场面,可是,什么都没有。那道在春炉身体上豁开的口子里,没有血,没有肉,只有一片凝固的粘土,这灰黄的颜色附着在任何一件东西上,都能瞬间让它失去生气。
春炉放下剪子,默默看着自己的身体……
6
“春炉,又给你哥送饭来啊?”
“是呀,牛哥好,刀哥好,你们都吃啦?”
“吃啦吃啦,你哥还在里头忙呢,快去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