杠的李鸿章一低头,看到老母亲的一双大脚,一大半露在轿帘外面。
他心里正在不自在,忍不住说了句:“娘,你把脚往回收一收。”
李老太太火了。大声说道:“你老子不嫌我,你倒嫌我!”
听到这句话的,可不止李鸿章一个人。在旁边侍候的藩司、臬司,武昌府、县。总督府的幕僚,还有一众轿夫,都听到了,大伙儿憋足了气,才没有笑出声来。有的人的肚子都憋疼了。
这桩“轶事”,当天便传了开去。可以想见,李老太太一对大脚上来的笑话,不仅迅速成为了武昌人的饭后谈资,就是走出湖北,走向全国,为全国人民津津乐道,大约也是指日可待的事情。
嘴巴长在人家身上,李鸿章无可奈何。他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出了这么个笑话。饶他城府再深,涵养再好,也不由颇为沮丧。
不过,昨天收到的一份“廷寄”,里面的上谕,却让李鸿章在这件事上的心态,起了微妙的变化。
上谕的内容,和他倒没有什么直接的关系——这道上谕,是颁给八旗的:
严禁旗人女子缠足。
朝廷发布命令,禁止女子缠足。这并不是第一次。
入关前,太宗就曾下令,禁止仿效关内女子缠足陋习。
入关后,顺治二年。朝廷正式下诏,不分旗、汉,严禁女子缠足。
之后,朝廷多次禁令,不许女子缠足。
其中,以康熙三年诏定法例最为严厉:康熙元年之前出生女子。缠足不再追究,元年以后生女,严禁缠足。违者,其父有官职者交吏、兵二部处置,系平民则交刑部,痛责四十大板,处十年流刑。家主有失察者,枷号一月,责四十板;官员失察者,交部议处。
可是,法例虽然严厉,却得不到认真的执行。汉人士绅,更是明里暗里,一边倒地反对。
康熙七年,左都御史王熙上奏,认为康熙三年的规定,严苛过甚,刁民诬攀妄举,牵连无辜,请“驰缠足之禁”。
此的满洲贵族,也觉得汉人女子缠足,并不会对满洲人的统治造成什么不良影响,你们既然爱跟自己过不去,我们也不必狗拿耗子,唱黑脸得罪人,就随你们去吧。
于是,“裹足自此驰”。
此后,女子缠足的事儿,朝廷基本不管汉人了,只是盯着旗下女子,这一次,也是如此。
但是,这一次,似乎有些不寻常的地方。
上谕的口吻,极其严厉,具体的处置,则更甚了:在旗女子有缠足者,指定日期“放足”,过期不行,一,父兄有官职者一律免官;二,不论官民,举家出旗;同治五年后出生之在旗女子,若不遵禁令,偷偷缠足,一经发现,一例办理,即:父兄有职者免官;不论官民,举家出旗。
杀气腾腾,较之康熙三年的故例,犹有过之。
康熙三年的法例,没有要求“放足”,没有不由分说的“免官”,更没有威胁“举家出旗”。
当然,康熙三年的法例,是“旗汉一体,不分畛域”,这一次,仅仅是针对旗人的。
按理说,李鸿章身为汉员,对这道上谕,可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可是,他是极敏锐的人,总觉得,朝廷这一次的处置,狠辣得有点出格,呃,这里边,有没有……“杀鸡骇猴”、“敲山震虎”的意思?
就是说,接下来,有没有可能,由旗而汉,像顺治二年、康熙三年那样,再次“不分畛域”,禁止缠足?
如是,自己又该秉持一个什么样的立场?
预则立,不预则废,最好还是通前彻后的想清楚,预为之计。
本来,遇到拿不准的事情,就该召集幕僚,研议一番。但李鸿章一想到码头上闹的那个笑话,就不禁有几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