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笑了,爷爷那一笑,含着对下河院这惟一的孙子无限的爱意,还有深深的担忧和不死的期望。活了六十年的庄地到现在才明白,爷爷那笑是有无限深意的,那深意,便是指望着这沟能为庄家曲幽,这河能为庄家绵延,这山能为庄家起伏,这天呀,能为庄家蓝。只是,这怕是个梦,真的是个梦。
可人有梦多好。
要是没梦,他庄地能活到现在?要是没梦,他庄地能单枪匹马地将偌大的下河院撑到现在?要是没梦,他庄地还能在危机四伏的下河院装没事人似的,轻轻松松,该咋受活还咋受活?
人得有梦!
东家庄地的梦是让六根那一声腾给惊醒的!
奶妈仁顺嫂猫一样溜进来时,庄地的心是起伏的,跟沟里的菜子地一样起伏,跟南北二山的脉络一样起伏。这起伏,不只是充满了对奶妈仁顺嫂的等待,活到今儿个,这等待越来越不那么急切,也不那么揪人。他是想到了媳妇灯芯,想到了因媳妇灯芯带给这个家的希望。
是的,希望。还能有啥比希望更能令人起伏不定的呢?
奶妈仁顺嫂打里掩了门,跟惯常一样,边解扣子边到炕上。这个动作有点急,而且一次比一次急,这也由不得奶妈,自打灯芯进了门,她的心思一天比一天重,怕也一天比一天多。对东家,奶妈仁顺嫂就有了更急更切的想法。只是,这想法她没法说出来,也不敢说出来,只能以这种方式表达,或者,也只有这个方式,才是她仁顺嫂的方式。奶妈仁顺嫂抖着身子偎过来时,东家庄地并没动,他还沉浸在刚才的妄想里,那妄想里有他的儿子命旺,更有媳妇灯芯。一想媳妇,东家庄地就没法把心思集中起来,甚至,常常是飘飘忽忽的,头重脚轻的,是云里雾里的,是带了某种罪孽的。这罪孽,还是在后山半仙刘瞎子那句话上。谁都不知道,媳妇灯芯娶过来第十天,东家庄地偷偷去了趟后山,下河院没一个人知道,包括跟他最近的奶妈仁顺嫂。他去不为别的,只问了后山半仙一句话,我要是给你二十石菜子,外加一匹走马,能不能让她给我冲好,而且只冲这一回!
后山半仙没正面回答他,捻着胡须沉吟半天,道,不要你的菜子,不要你的马,只要东家一句话。
啥话?
要是媳妇做了啥犯禁犯忌的事,你饶得了她?
庄地不语了。
这可是个难咬的核桃,不但难咬,还难咽。下河院的规矩是铁,禁忌是钢,纵是他庄地自个犯了,怕也到黄泉下还要挨祖宗的惩罚。让一个新娶过门的媳妇犯,犯了还得饶过,庄地不敢想。
那好,东家请回吧,这事,你另请高人。半仙捻着胡须的手停下来,猛地指住门,指住让东家庄地死心的路。
阴云(2)
东家庄地偏是不死心,磨蹭了一会儿,又问,能不能说透彻点?
不能!
半仙很干脆,这干脆就意味着天机不可泄露。东家庄地懂了,娃是有救的,就看他自个有没这个决心救。这决心,便是顺了半仙的意,听他的。
我饶!
庄地自个都没想到,能答这么干脆。
那好,说出的话,吐出的痰,一口出去,就是钉子上的铁。半仙说。东家庄地逼迫地嗯了一声,半仙说完,又捻起了胡须,仿佛,他的锦囊妙计藏在那半尺长的花白胡须里。半晌,半仙神神秘秘道,你娶的不只是一个媳妇,是下河院的救命娘娘,是你庄家上辈子的恩人,还有,她身上,附着三房松枝的魂。话刚说这儿,庄地顿然没了脸色,头皮上唰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妈妈哟,要真是这样,我这不是往家里搬阎王么?不娶了,不冲了,这就休,这就让她回!庄地差点就把心虚的话说出口。
半仙又开口了,你也甭怕,冤有头,债有主,虽说她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