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方才确信。用手一拧,铁盒散落成二十六枚立方铁块,盒中一颗发光圆球骨碌碌滚将出来。梁萧拾起圆球,那圆球径约两分,质地仿佛水晶。其色却是黑白参半,黑者幽邃,与暗夜相融,白者炽亮,夺人眼目。更奇的是,这黑白二色宛如活物,忽而白衰黑盛,忽而黑亏白盈,时相侵消,似乎永无休止。
梁萧隐约有些明白:为何数百年,竟没一人揭开铁盒。只因得到铁盒之士,均把心力花费在了盒面上的簪花小楷上,一心揣摩字句“精义”,便如韩凝紫一般聪慧,也只想到《璇玑图》一节。是以白昼之中,众人犹恐看得不够真切,决不会在黑暗中观察。殊不料,这些簪花小楷恰是造盒者设下的一个老大圈套,拥有铁盒者若一味纠缠于盒上文字,纵然耗费一生,也休想得窥盒中奥妙。韩凝紫虽也猜到开盒的关键不在文字,但她平生却有一个极大的心病,故而刚脱出“文字障”,又一头扎入“算学障”中。
第四章移星换斗(6)
其实,这位铸盒的前辈在这铁盒中倾注了无数心血,决非想要让盒中秘密永世埋没。只不过他痛恨世间寻章摘句之徒,故意设下障碍,在锻铸之时,将铁盒上的细缝透开,令圆球白光能够射出,因此黑暗中瞧去,盒上便有“紫”、“府”、“元”、“宗”四个楷字。但这位前辈为防有人歪打正着,是故又在盒中设下机关,将那四个楷字拆散,忖想日后倘若有人既能破除“文字障”,又能瞧破闪光楷字的奥妙,必是胸怀豁达的聪明人,铁盒落入此辈人手中,也不枉费自己一片苦心。
梁萧误打误撞,揭开铁盒,复又细察黑白圆球,却不明其妙,当下就着圆球白光,察看散落铁块,只见铁块俱是方方正正,布满钩挠榫头,四周皆有文字。梁萧用力拧动,但觉铁块并不是浑然一体,顷刻松动为无数细小铁块,每个铁块上皆有一个文字,彼此以钩挠相连。
梁萧将铁块一一摊开,发觉铁版上的文字竟能成句,想到日间所见的《璇玑图》,便就着圆球光华,依照文理,将铁版一一拼合。这次拼凑委实较之拆解铁盒更费心力,但梁萧一心与那位制盒的前辈斗智,兴致盎然,不厌其烦。既然沉浸其中,光阴自也流逝极快,将近五更天时,梁萧方将二十六小铁版拼成一块大铁版,铺在床头,凝神细看,只见版上写道:“世人常言‘买椟还珠’之失,却不虞‘得珠忘椟’之患。君得珠之余,不忘其椟,可称达人。所谓上苍化人,形为之椟,神为之珠,失心而身殁,形毁而神销,是以道者形神俱全,方得自然。吾设此盒,君其解之,得君知己,喜慰不胜,馈阴阳球一只,《紫府元宗》十二篇,聊表寸心。”
梁萧再往下瞧,后又写道:“阴阳相逐,化生精气,入虽不足,出而有余,损有余而补不足,其得天道欤。”这一句来得突兀,梁萧懵然不解,再向下看,却是“紫府元宗”四字,其后均是诗句口诀。梁萧忖想一旦放亮,韩凝紫立马便至,自己一夜辛苦,却为这女魔头做了嫁衣,忒也不值。韩凝紫写过《璇玑图》后,并未撤走笔墨。梁萧便将墨汁涂在铁版之上,撕下半幅内衫,将版上文字拓了下来。再将铁版擦拭干净,重新拼为铁盒,又恐韩凝紫觉出分量有异,将石桌敲了一块,塞入盒里,待得忙完,天已微明。梁萧身心皆疲,将拓片与阴阳球双双揣入怀里,躺回石床,睡意却半分也无,瞪大眼睛,盯着石室穹顶。不多久,穹顶渐渐亮了起来,忽又一暗,多了团阴影。梁萧心知韩凝紫到了,索性故作睡姿,到了午时方起,取一本算经翻看,但自始至终都不瞧上铁盒一眼。
时间过得颇快,一天时光转瞬即过,傍晚时分,石门忽地大开,韩凝紫跨了进来,面上如罩寒霜,抿嘴盯着梁萧打量。梁萧力持镇定,自顾翻看算经。韩凝紫心知图谋被他看透,恼羞成怒,重重给他两个耳光,才将铁盒揣入袖里,砰然关门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