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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作品发表于《十月》2008年04期 '短篇小说' 栏目 已被阅读 1179 次 责编:晓枫
赶街
□ 罗伟章
这年杨兴顺九岁,夏天一个赶街的日子,父亲杨贵让他去卖一背篼谷糠。杨兴顺说,爸,我不知道怎么卖。杨贵说你去中街戏台底下蹲着,自然有人来问,一背篼卖八毛,但你要价不能要八毛,你得要一块,那些家伙会杀价,杀到八毛的时候,你得挡住,然后装出吃了大亏的样子,说好吧好吧,卖给你。杨兴顺说要是我挡不住呢?要是人家只给七毛呢?杨贵把脖子一挺:七毛?七毛就不卖!街上喂猪的又不止一家,你就蹲在那里等,直到有人给上八毛你再出手。
杨兴顺说好的。
往背篼里装谷糠的时候,杨贵把谷糠从麻袋里捧出来,让它从指缝间缓缓地往背篼里流。儿啦,杨贵说,你看见没有,像我这样,糠粒子就能在背篼里站住,本来需要三十捧才能装满的,现在只要二十五捧就满了,节约五捧出来,我们自己喂猪,五捧谷糠能让猪长二两肉呢,等到过年的时候,我们就能够多吃上二两肉。
杨兴顺的喉咙咕嘟地叫了一声,像里面潜伏着一只饥饿的青蛙。
他说,爸,我喉咙叫了一声你听见没有?
杨贵说不是你的喉咙在叫,是我的喉咙在叫。
杨兴顺说哪里呀,分明是我的在叫,不信你再听。
又是一声响。响得混混沌沌的。是两条喉咙同时发出的响声。父子俩笑起来。
杨兴顺把嘴凑到父亲的鼻子跟前,说爸你闻闻,我嗝出的全是一股稀饭味儿。
杨贵咂摸了一下嘴,说,你的是稀饭味儿,我的是野菜味儿……我们有好久没吃过干饭了,大半年没吃过肉了。这都怪你妈,你妈活着的时候,我们十天半月可以吃上一顿干饭,两个月可以打回牙祭,可你妈嫌活着太累,提前死了,不管我们两个了。杨兴顺把眉头皱起来。他的脸窄,眼皮肿泡,眉头一皱,脸不那么窄了,眼皮却肿得更加厉害。
爸,你不会提前死吧?
我不会,我还有儿子,怎么会提前死呢。我不像你妈那样不要天良。
杨兴顺流下了眼泪。他流泪是因为父亲骂了母亲。他六岁多快满七岁的时候,母亲就死了;母亲死于一场天灾,那年四川东北部连续七十余天滴雨未下,本来长势良好的秧苗,抽穗时节就被干死,到了秋天,秧苗全都变成了长在野地上的枯草。母亲就被那些死去的生命急死了。
别人的母亲没被急死,我的母亲为啥就急死了呢?这是杨兴顺经常要想的事。他现在已年满九岁,在母亲去世的这两年多时间里,他上山割牛草,总躲在密林深处,偷看别人的母亲从野地上走过。别人的母亲踩着熟悉的土地,扑扇着热风或寒流,吆喝着自己的儿女……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