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小金宝一连好几天被人们丢弃在小洋楼里,白天没有电话,晚上没人捧场。小金宝在这样的炎热里表现出一种恹恹欲睡的混沌状态,她整天穿着那件黑色丝质背心,两只胳膊花里胡哨地撂在外头,终日弥散出鲜艳的肉质曙光。小金宝在白天里哈欠连天,在客厅里一边走动一边张大了嘴巴打哈欠。那件毛衣只织了两排,不耐烦了,扔到了一边。米色毛线可怜巴巴地缠在两根茨针上头,呈“人”字状骑在手摇唱机的铜喇叭上。只有到了晚上小金宝才重新变得热烈起来,张扬起来。刚死了人的逍遥城来客更加稀少了,只有小金宝一个人卖力地跳,卖力地唱。不知道是为了谁,她的脖子对了麦克风伸得极长,唱出一些令人心醉的山呼海啸。许多乐师和招待都被她弄得心酸。一到白天她又蔫了,像一只猫,夜里圆圆的两只瞳孔到了白天萎成了一条线,处于半睡眠、半清醒的矛盾状态。
白天的大部分时间小金宝都坐在那张旧藤椅里头。左手既夹烟又端酒。小金宝用那种忧郁放浪的做派守着电话机。那台电话机也是黑色的,一连好几天没有发出动听的声音,她对电话的渴望连我都看出来了。我不晓得她在等谁,我只知道那部电话一直没有响。小金宝什么也没有等到。
小金宝的西瓜只吃了几口。她愣了一会儿神,把调羹扔进了半只西瓜内。调羹溅起了一只西瓜籽,西瓜籽跳出来,落在了我的脚尖。小金宝斜了眼望着我,对我说:“过来。”我走到她的面前,她没好气地对我说:“给我捶捶腿。”
我跪在她的腿边,小心地给她捶腿。她的腿弹力极好,捶在手里有一股回力。我捶得用心而又谨慎,由膝盖始,认认真真地当一件活做。我捶了没几分钟,小金宝疲惫地笑了笑,说:“不错,捶好了给你赏!”我不指望她的赏。她的钱可都是长了牙齿的,这个我怎么能没有数。过了一刻小金宝就睡觉了。鼻子里发出了匀和细微的喘息。我不敢停。我担心一停下她就会醒来。我交替着给她捶两条腿,就在我准备中止时她却意外地睁开了眼睛。小金宝冲我笑了笑,缓慢地向上拉起了裙子,她在我面前露出了两条腿。是两条光滑滋润的腿,她的下巴往外送了送,对我说:“别停,谁让你停了?”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上海往事 第四章(2)
但她的声音有点异样。不凶。是那种拿我当人的调子。我抬起头,她正仔细地打量我。她用一只指头挑起我的下巴,低声说:“给我搓搓。”
我必须听她的话。张开了巴掌帮她搓。小金宝不再动了,两只手抓住了藤椅的把手,我慢慢地帮她搓,小金宝的胸脯一点一点起伏起来,鼻孔里的气息也越来越粗。她的嘴唇开始左右蠕动。她一定是疼了,我减轻了力气,她的脸上却变得加倍痛苦了,脸上也涌上了一层红润。小金宝轻声说:“臭蛋。”我望着她。我木呆木呆地只是望着她。小金宝打量了我半天,我弄不明白她为什么要用那样的目光打量我。她突然提起脚踹向了我的胸窝。我倒在地上,小金宝站起身,用一只指头指着我大声骂道:“小赤佬,你这狗日的乡巴佬!”
老爷终于让人带小金宝过去了。不过不是过夜,是过去吃饭。老爷过一些日子总要把十几个兄弟一起聚起来吃一顿饭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地全挤在一起。老爷喜欢这样,老爷常说,他就是喜欢一家子全聚在一块,看着老老少少的吃,看着老老少少的喝。老爷其实喜欢有个家,所有的人都知道,要不是为了小金宝,老爷是不会让太太带了孩子住到乡下去的。
从各方面来看老爷的这顿饭请得不是时候。天这么热,又有几个人有胃口?但老爷让大伙吃,谁又敢说不吃?
晚宴安排在唐府的西式大厅,大厅里的墙壁被壁灯弄得无比辉煌。所有的灯都打开了,白蜡烛照旧点了一桌子。我站在门后望着满屋子的白蜡烛,心里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