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冰伦厅,只见这里已被改设为灵堂,丝毫看不出前两日血战的痕迹。在大厅四周,九百九十九盏长明灯亮如白昼,一口新打造的冰棺端端正正摆放在正中,后头的几案上供奉着常彦梧的灵位和香烛。冯彦海等人跪坐两厢,正在为常彦梧守灵,却是一个个没精打采地合目假寐,直听到脚步微响,尹雪瑶和小蛋走进厅来,才忙不迭挺直起腰,装出一脸悲痛肃穆的神情。有几个还假惺惺地揉了揉眼睛,暗暗地一使劲将眼眶按得通红,看上去就像刚刚痛哭过一场。崔彦峨一身白衣跪在冰棺前,不停地将一张张冥纸丢入身前的火盆里,有两张飘到了盆外的冰面上,瞬间熄灭了,她却未曾发觉。说起来这些冥纸香烛,都是小蛋在来北海前从市集上购得。当时是想用来祭拜北海仙翁,不曾料到而今这些冥纸竟是烧给了常彦梧。小蛋走到崔彦峨身边跪下,朝着常彦梧的冰棺砰砰砰叩了九个头,抬起身时业已泪流满面,双腿前原本平滑如镜的冰面上,被他的额头生生砸出了一个深陷入内的凹坑,晶莹的冰屑碎末上闪着缕缕血光。一滴滴热泪坠落到冰面,旋即化作白茫茫的霜气,如冰棺里那人的生命,一旦逝去了就永远不可能再回来。崔彦峨停下手中的冥纸,望着他低声说道:“再去看你干爹一眼吧。”
小蛋想对崔彦峨说上一声谢谢,可嗓子口被一股又酸又麻的热流噎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好向她点点头,双腿跪行到冰棺前。冰棺里,常彦梧的面容难得地安静而端庄,唇角兀自含笑,身上的衣衫被崔彦峨拾掇得整整齐齐,双手平放在小肮上。“从此后,干爹再不会对着我指手画脚了?”
小蛋咬着牙不让自己哭出声,泪珠一颗颗似断了线般落在常彦梧发青的脸庞上,听到崔彦峨在身后说道:“这儿没法弄到寿衣,只能将就些,委屈你干爹了。好在常师弟生性豁达,想来黄泉之下也不会计较这个?”
说到这里,她也泣不成声,哭倒在冰面上。冯彦海等人与常彦梧虽没多大交情,但听着崔彦峨凄惨的哭声也觉得难受。花彦娘走上前去搂住崔彦峨的肩头劝慰道:“三姐,先别哭,伤了身体可不划算,咱们还没把正事办完呢。”
崔彦峨一省,止住悲声道:“小蛋,褚老二已被咱们乱刃分尸,正等你来亲手挖出他的心肺,祭你干爹在天之灵!”
冯彦海的全家大半也是死在褚彦烈手中,对他早已恨之入骨,闻言起身道:“我这就去将他的尸体拖上来。”
魏彦雄、顾氏兄弟几个都跪得腰酸腿疼,也急忙起身,一边偷偷地舒活筋骨一边跟着去了。小蛋将包裹小心翼翼地轻放到常彦梧的身边,默祷道:“你一个人睡在这儿,一定寂寞得很。也许不消多久,我便又可以来陪你了。”
他内心深处竟猛然觉得生无可恋,于随时可能降临的死亡不但再无半点害怕,更多了几分期待。这时冯彦海等人已从厅外将褚彦烈的尸体搬了进来,“砰”地摔在常彦梧的灵前。小蛋望着褚彦烈已然支离破碎的尸体,心里觉得一阵疲惫和空虚。仇人虽死,可干爹却是无法活转了,即便杀死凶手一百回、一千回,又有何用?他曾无数次暗中憧憬过,待诸事了却,便要像从前那般与干爹在一起,一老一少携手闯荡天涯,浪迹四海。有时会干些偷鸡摸狗的糗事;有时会被人狼狈不堪地追杀;有时便安静地坐在干爹身旁,听他得意洋洋吹嘘也许从未有过的辉煌与风光,而后发出会心的一笑。这一切,都已不可能了?干爹已死,小蛋亦将由于圣淫虫精气发作而成为一个千夫所指的恶魔,直至扑倒街头,化作腐土。天地日月,亘古永恒,冷眼旁观着芸芸众生熙熙攘攘,为名所来,为利而去,似红尘里一群群匆匆过客,渺小而可笑地将有限的光阴白白浪费在你争我夺中。电光石火间,一种对人生的感悟涌上心头,小蛋的脑海里变得空明而宁静,彷佛脱离了满腔的悲愤与痛苦,思绪挣开樊笼,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