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苦雨斋”,继而做“苦茶庵”,后来又改做“苦住庵”。如果周作人这样在北平大张旗鼓地表白他要在“膏药旗”下长期持节,苦住到底,那真是我们民族的又一苏武再世。
周作人决定留在日伪占领的北平城时,郭沫若写下了《国难声中怀知堂》:“‘如可赎兮,人百其身’,知堂(周作人)如真的可以飞到南边来,比如就像我这样的人,为了掉换他,就死上几千百个都是不算一回事的。”虽然周作人退到“苦雨斋”,原先也早说过自己渴望做一个平凡的人,自动放弃对于时代、历史、社会的责任,但他毕竟是五四时期的开拓者,在这中日正式交手互为敌对的时刻,人们更是将周作人视为中国知识分子的代表,从各自不同的立场,对他寄予不同的期待。也许这就是周作人的宿命,历史不允许逍遥,要的是担当。在历史的大动荡中,周作人本打算耸耸肩,叉手优雅地躲在“苦住庵”里做一个在家的和尚普通的顺民;但就因为他是一个文化的代表符号,就因为他是“周作人”,历史怎能允许他如此轻易地做出这样幼稚的选择,生与死的选择置于他的面前。
周作人虽然说自己前身是和尚,但他缺乏高僧大德“以肉饲虎”的人间情怀。周是一个怯懦的人,对人间时常以悲观和惊恐待之。活命,一切从此出发,“苟全性命于乱世”。在日本占领北平最初的两年里,“苦住庵”里的周作人虽然在故纸堆里暂避身外的风雨,但一家已到了举债度日,“惜无白粥下微盐”的地步,全家都在秋风里。做隐士也是要条件的,真正的隐士大概是需要自己种地的,隐士还是要吃饭的,总不能餐金英饮白露茹紫蒂啖白云。誓不为五斗米向权贵折腰的读书人,也不得不扛起锄头向土地折腰!只是摩挲书和墨的手,向土里刨食就外行了,靠书生之臂养活一家老小,也是苦不堪言。“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时复墟曲中,披草共来往。相见无杂言,但道桑麻长。桑麻日已长,我土日已广。长恐霜霰至,零落同草莽”,这才是诗人归隐后的生活*。至于“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不过是偶一落笔而已,他的日子不会那么轻松。从四十一岁彻底归隐到六十三岁离世,二十多年中,陶渊明和他的妻儿一直过着这样半饥半饱的生活,以至于灶不见火,突不生烟,米无一粒,酒无一滴。他只能披着破旧衣衫,坐在廊前晒日头。贫病中,他可以坦然接受朋友的馈赠:“宅边东篱下菊丛中摘盈把,坐其侧。未几,望见白衣人至,乃王弘送酒也。即便就酌,醉而后归”,却绝不接受嗟来之食。江州刺使往候之,曰:“贤者处世,无道则隐,有道则至。今子生文明之世,奈何自苦如此?”馈以梁肉。话不投机,陶渊明断然拒绝。但周作人做不到,于是周作人终于选择了“附逆”。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前世出家今在家(5)
人生充满了困境和黑洞,知堂在给胡适的信中“老僧假装好吃苦菜,实在的情形还是苦雨,近来屋漏地上浸水,结果只好改苦住庵。晚间拼好蒲团想睡觉。忽然接到远方的来信,海天万里八行诗。多谢藏晖居士的问讯,我谢你很厚的情谊。飘然一杖天南行,并不是出家特地忙。因为庵里住了好些老人,我还只能关门敲木鱼念经。出门把钵化些米面,老僧始终是老僧,希望得见居士的面。”
从这封答问诗信里我们是可以读出周作人为自己附逆开脱,“屋漏浸水”的环境里,谁能保证“不湿鞋”?何况庵里“很有些老人住”,“得托钵化些米面”。在“生存还是死亡”的哈姆雷特的永恒追问中,周作人选择了活着。在被打了一枪后,保命,没有皮囊就没有一切的周作人终于“下水”了。“老僧始终是老僧”么?在山泉水清,出山泉水浊,苏武变成了李陵。
一九三八年四月,上海的杂志刊登出周作人于二月九日出席由日本大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