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了看手錶,想,應是江輪到達的時刻。她披上大衣,大衣里一絲不掛的身體,那豐滿下垂的乳房在黑夜中抖動,她坐在坍塌成一堆爛木塊的椅子上,雙腿自然地張開,她在等著那即將響起的長長的汽笛聲穿入她的身體。渡船靠攏了北岸。我隨人流下了跳板,拾起一塊鵝卵石,扔在水面上,它沒打個水花就消失不見了。我記不住這塊石子為什麼要沉入江底。相對過去而言,感情已不在我生命中居重要的位置。我上了一級級陡峭但較寬敞的石梯,進入城門之後,頓時發覺城市的喧囂附在算命先生的招牌和大街小巷破破爛爛的各種標語上,它們在誇張我的遺忘症,在一步步繃緊我的神經。
馬路旁一架留聲機正在高聲放著川劇,一句比一句高的念白,讓我膩味。黃包車帶著我拐進水鋪子巷,我正想叫車夫停車,卻嗅到身後有人跟蹤,黃包車掠過了一個妓館,拐進了東三街里的一條巷子裡。
越來越多的危險在等著我,我只能單獨行動。整個計劃在我的腦子裡反反覆覆。我已脫了一層皮,換了一次血,丟了一顆心。這中間的時間僅僅只有三天。她聽到了那艘船靠岸的長鳴,那船好像正對著她開來,直接從山腳開到山上,開到她雙腿張開的深河之中。她激動得幾乎快掉出淚水。
穿好衣服,系上圍巾,她朝沿江公園門口走去,在下坡的路上,她突然停住了。
隆隆的炮聲夾在輪船的汽笛聲中,越來越清晰,越來越近。這座城市看來真的快陷落了。她想,自己欲望的冒險也將結束了。我終於得到潛入黑暗之中的自由,黑夜給我提供了保護,在黑暗中,那條獵狗般緊迫我的人,對我無能為力了,我暗暗竊喜。因而我來到沿江公園。
那天把地圖交給你之後,我就再也沒見過。不過,這難不倒我。我忘記了感情,但不會忘記這份地圖,它刻在我的腦子裡,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那遠處崖邊的亭子,即是你在地圖上打「√」符號的那個。
在一個坍碎的椅子下,我拾到一頂男人的禮帽。我瞧了瞧,把帽子蓋在頭髮上壓住眼睛。那個亭子被夜色勾勒出大致的輪廓,雖然看不清它的八角。
岩崖支出半截身子,懸在半空,從上面可以看到江橋,南邊是鬱鬱蔥蔥的山峰,兩岸一排排房子,破破爛爛的吊腳樓之間石梯迂迴,上面攀著小似螞蟻的人影,而天邊正出現淺淺的晨光。炮聲已經漸漸退遠。這個城市已不再抵抗。
我走進這個位於江橋之北偏東的八角亭。霧鎖山頭山鎖霧;
天連水尾水連天。這副對聯正對著我,在兩個相併列的柱子上,沒有橫批。正讀倒讀的迴文聯,令人作嘔的小聰明。我的目光滑動在已經模糊不清的字跡上,我明白了其中的玄機。我把手按住下聯「天連水尾水連天」的第二個字「連」。我似乎看見了你出現在柱子後面。難道你還活著?我全身癱軟下來,淚水滾滾而下,抱住你不放手。但這不過是我的一個想法而已,一個幻覺。我已經說過,我早已放棄了對情感的選擇,哪怕真是你出現在我面前。愛情消亡了,仇恨也消亡了,我的左手停在半空,伸向上聯倒數第二個字「鎖」。
我的手被人狠狠往後一夾,我來不及按「鎖」字下的鈕鍵,有人朝我臉上打了一拳,血從我嘴裡流了出來。「這地方老是有妓女,真礙事。」我聽到有人說,「繼續發報吧」。她和其他一些滿臉脂粉的女人一起被帶上了駛往郊縣去的小船。碼頭上,站著端著槍戴著軍帽的士兵,人群雜亂,喇叭里正放著一支歡快的進行曲。她不想讓注滿眼眶裡的淚水滾下來,她把臉調轉回船艙,看著對面位子那抽菸的男人。他的臉蓋著一層霜,穿著一身軍裝。他身上有一股並不陌生的氣味,她感到這人極像深夜十二點正與她在沿江公園椅子上會面的人。這使她忘了身邊那堆妓女的嘆息、哭泣和咒罵,她嗅著這氣味,那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