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事,水灑了。」樓下是廚房,另有兩間房,卻總鎖著。住戶另有好房,不住在這兒。
「你穿過野苗溪那個石橋,順溪水往上走,那兒有兩個大草坪,一個在路上面,一個在路下面。不過你先忙你的,不急。我就在那兒等你。」
我都不知道六指說的是什麼地方。我想向他說對不起,我去不了,那邊電話已擱了。這天的晚飯不僅比平日遲,而且一開始就不對勁。「剛才誰來的電話?」丈夫不經意地問。
我還在想,那是個什麼地方。六指或許本來就知道我的電話號碼,當然要得到我的電話號碼並不難,到作家協會或從任何一個雜誌就可打聽到。問題不出在這兒,問題出在哪裡?
「你有點變了?」丈夫直截了當地說。他用最快的速度扒飯吃。
「什麼電話?」我這才記起他剛才的話。
「別裝了,你以為我沒聽見電話鈴響嗎?」
我吐了一口氣,說:「是六指。」
「這個六指,」丈夫把風扇調到大檔,其實下過雨後,這個號稱火爐的山城並不太熱,「怎麼回事?」
「你說怎麼回事?」我反問道。
「我對六指不感興趣。」丈夫移了移一旁的椅子說,「我問你這幾天是怎麼回事?」
我吃不下去,收了菜,獨自到廚房洗起碗來。我心不在焉,玻璃杯便從手裡滑落,掉在地上,摔成幾片。
我逐漸回到少女時代照鏡子的心情,更早一點,七八歲。那時,我尤其喜歡對著櫥窗或者沒有一絲漣漪的水,看自己瘦骨嶙峋的模樣。扶著木梯上樓時,我注意到自己竟穿了一件淡藍花配嫩黃色的半長袖的連衣裙,這裙子很久不穿了,是我嫌它式樣別致色彩鮮艷,走在街上,太引人注目了。雨像紡紗機上的絲線,掛在一所由古廟改成的小學的屋檐外。其實除了小學大門還留有古廟的飛檐畫棟,裡面古廟的形狀所剩無幾,念經房改建成兩層樓的教室,禮堂還在,水泥、石頭搭成的台子,牆上掛著偉大領袖的畫像。領袖語錄:好好學習,天天向上,立在畫像左右兩側。
無室內操場,課間操改為每班自行活動。
就是說下面兩節語文課,肯定是寫作文了,向「十一」獻禮。坐在倒數第三排靠窗的任天水同學這麼理解。坐在他左邊的女孩正望著窗外的雨出神。班主任的目光朝這邊掃來,她戴著白框眼鏡,鼻子生得很尖,個子小巧,和學校所有的老師一樣的髮型:齊耳垂的媽媽式。任天水用胳膊輕輕碰了碰他的同桌。我和丈夫喜歡傍晚去買菜,菜種類依舊,人卻少多了,而且買完菜之後,可去江邊散步。自由市場透明的遮雨篷搭建在傾斜的山坡上,像怪龍長長的身子。
「喲,這市場真是豐富!」六指穿了件白襯衣,衣服是老式的領,小了點,繃得緊緊的。他的模樣很靦腆,臉那麼白淨,像是生了一場病似的。
丈夫剛走開,說去書攤買份晚報。但六指看到我的神態不像對我別有用心另有所圖,甚至一點羅曼蒂克的調子也沒有,仿佛我是他的妹妹,他是我的哥哥。可我不自在起來,感到臉在發燙。太糟糕,我對自己說,怎麼像小姑娘。這個年輕人我只見過一次,僅通過一次電話。
六指要幫我拎兩塑膠袋番茄辣椒冬瓜,我說,這不重。我們走到一個正待拆建的廢樓房旁。「很清靜,這地方不錯,聽不見殺豬的聲音。」六指說著,目光越過斷牆,望著江水伸延而成的溝谷邊上那個屠宰場。
「我很對不起你,六指。」將兩塑膠袋菜放在地上,我說。
「你沒有對不起我。」
我的意思是昨晚我沒去。其實我昨晚一直想去,實際上丈夫去開會,但丈夫的影子總在眼前晃動,使我感到自己是個賊,負心人。
看來六指昨晚一定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