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回去,明儿一早就下地,眼下雨水充足,赶紧播种谷子,误了时节,地租可是一两都不能少。”
大管家易同林拂袖擦了泪水,定神去看白灯笼下站立的少奶奶,一身素装,那双三寸金莲,踩在门前的青石上,像两个小玉米棒棒,饱满结实。大管家心里暗暗叹服少奶奶的干练和大事临头的冷静。
他知道少奶奶的心情,于是就喊,说都回家吧,少奶奶发话了,你们回去播好春种。跪着的佃户这才起身,由于跪的时间太长了,站起来不太适应,一个个佝偻了腰,身子打晃。
佃户走净了,姜振帼对易同林说,你也去睡吧。易同林嘴里应了一声“是,少奶奶”,身子站在那里没动,眼睛瞅着堂屋的灵柩,泪水涟涟。姜振帼明白了他的心思,就说:“进来吧,想给你的少主子磕头是吧?想进来就进来,缩着个鳖头干啥?”
易同林慌忙磕磕绊绊扑到灵柩前,三个响头磕得惊心动魄。然后,哑哑地哭了,说:“少爷啊少爷,你走得太早了,让我这条老狗陪你去吧。”
一边的鲁太太说话了,说:“管家你站起来,你是日新堂的老仆人了,这个节骨眼上,别坏了身子。我们老的老,少的少,就靠你打理家事了。当年老爷和少爷待你都不薄,养了你二十年,也养肥你这老狗了,还缺少什么?”
第一章 葬礼藏机锋(13)
易同林忙给鲁太太和少奶奶磕头,说:“老狗知足了,老狗的命就交给奶奶了。”
这老狗的命,对日新堂的孤儿寡母,是很有用处的。
三
姜振帼跪在灵柩前,一夜没闭眼睛,把很多事情都想明白了。身后伺候她的丫环翠翠,却经不住漫长的夜晚,困得打了瞌睡。她见了,拔下头上的一支银簪,去扎翠翠的大腿,嘴里骂:“你这个该死的奴才!”
翠翠惊叫了一声,醒过来,急忙看灵柩上的大少爷,以为是被少爷的鬼魂咬了一口。
这一夜,是姜振帼一生中最寂静的夜晚。她觉得奇怪,眼前放了一个死人,就把所有本该属于夜晚的声音,都吃净了?猫叫,狗叫,布谷鸟的叫,还有虫虫的声音,突然间都消失了。她的思维在这寂静中,就格外清晰敏捷,把将来很多事情都梳理了一遍,就连她将来的死亡都想到了。
对一个人来说,这种夜晚多有几个也不是坏事。
她想,日新堂不能垮,日新堂还要掌握家族的主事权,眼下她要想办法为儿子牟衍堃保管着掌门人的位置。
这个夜晚,牟家大院的许多个窗户,都亮着烛光。
月新堂的二爷牟宗升回家后,越想越气愤,就把伺候他洗脚的丫环小六打了一巴掌。小六不知道为什么被打了一巴掌,也不去想,老爷太太打她,是不需要什么理由的,想打就打吧。
挨了打,也是不能哭的,小六这点儿没做好,忍不住泪水,让那无声的泪水流了满脸。她已经十七岁了。七八岁那年,父母逃荒路过牟氏庄园,差点饿死在街头。二爷牟宗升遇见了,给他们一家吃了顿饱饭,看着小六长得机灵,就给了小六父母一些碎银,把小六买下做了丫环。如今自己的父母流浪到哪里,小六并不知道,说不准已经死在路上了。
看到小六流泪了,牟宗升似乎很不理解,说:“你委屈吗?嗯?你有什么委屈?要哭滚出去哭,我家里不发丧!”
又说:“明儿我卖了你,看你再哭!”
小六跪在地上,不敢哭了,眼窝里盛满的是惊恐。她一边搓着二爷的脚,一边说:“二爷不要卖我,不要卖我,我要伺候二爷一辈子哩,二爷……”
二爷低头看了一眼小六。跪在那里的小六,穿了一件丝绸褂子,是二爷的大姑娘扔掉的旧衣裳,太宽大了,胸前的领口耷拉下来,露出一对快要成熟了的小乳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