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像别家店那样谄媚招呼,依旧低头看书,留侯洙一个人慢慢地看。
他本也不知自己为何进来,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货架,忽然在一个角落停住。
那角落,放了一只小小的紫砂壶。
只一手大,珠圆玉润。
段泥壶。
这段泥,俗称〃绿泥〃,生时是浅绿色,烧成了该是米白微褐。但这段泥壶也是最难烧的,差了火候的壶,初成时不觉,几泡茶后,便开始〃出黑〃,犹如发霉。
这一只却不曾〃出黑〃,泡养得珠玑隐现,洁莹似玉。
最奇巧的还是做工,一枝蔓藤自壶柄攀缘而出,在壶身分做两枝,各自在一边兜缠,便似两个人儿,互相地试探,试探。终于,绕上钮子,绽开并蒂的两朵花,用朱红的笔,细细描了那花瓣,隔了多少年的尘埃,兀自鲜灵灵的,恍若一双笑脸。
〃这叫做'连理壶'。〃
那年轻女子不知何时走过来,站在他身后说道。
〃'曼生壶谱'里,传说该有这一式。〃
侯洙一惊,〃哦?〃
女子浅笑,〃传说。……若真是曼生壶,该高阁供起,放在这货架上岂不委屈?〃
侯洙便也松口气,笑:〃不错。〃
女子又道:〃虽然不是曼生壶,到底是一只好壶。〃
侯洙望着那一双连理枝,不由自主地答:〃是。〃
〃要不要拿出来看看?〃
侯洙又不由自主地答:〃好。〃就像一只提线的木偶,要人提一下,才动一动。
女子将壶从货架上取下。
壶拿在手里,堪堪的一握,温润得像有生命一样。
便不由自主地握住,像握住生命一样。
〃这壶,也不知是什么人做的。〃女子闲闲地提起,〃看这泥色,也有些年头了。壶底上刻了'甲庚',也不知是哪一个甲庚年。〃
侯洙翻过来看壶底,果然刻了〃甲庚〃两字。
旁边还有两枚小篆。
一枚〃子安〃,一枚〃绛彤〃。
齐头紧挨,便如钮子上的一双花儿,并蒂而开。
侯洙细细地看那两枚小篆,女子也看,侯洙便说:〃是两个人吧?〃
〃应该是,但只怕不是壶匠的名字。〃女子忽而一笑,〃先生,可是知道这壶的来历?〃
侯洙笑笑,〃我怎会知道?〃
便将那壶放下,却又十分不舍。心里想,要不要买回去?
不期然的,斜刺里伸过一只手,端起那壶。
莹白如玉的一只手,仿佛不带一丝血色,只有无名指甲上,一点丹蔻,红艳得有如那壶上绽开的花。
〃我要了。〃
回过头,便见一个女人。
紫红的旗袍,微卷的短发,削得极薄,所以显得精干。细长的眉眼,细长的嘴唇,深紫的口红,苍白的面色中,便有如一抹干涸的血迹,触目惊心。
侯洙果然惊心。
这女人面容全然陌生,却无由地感觉熟悉,有如认得了几生几世。
商品十:紫砂壶 恍然隔世(2)
侯洙痴痴地望她,仿佛失了魂魄。
苏星的人生,在见到那只连理壶的时候,重新开始。
从很小的时候,她就知道,她是与众不同的,却又不知道,为何她会与别人不同。
她出生的那刻,雷电轰鸣,大雨倾盆而下,她的母亲说,从来未见过那样可怕的雨,仿佛苍天的怨气,一夜倾泻。
便在那一夜,赶来医院的父亲出了车祸,人不曾有大碍,却因此识得了一个女子,从此心就不曾再回头。
她的母亲从未跟她提过这段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