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再美再奇的景,看久了也会让人失了兴致,更何况书生根本志不在此。他低头将笔墨收好,蹙着眉,冷冷淡淡地回绝了:“你自己去。”他又不似妖怪,对整日里本来跑去全无兴趣,更别论幕天席地,忍着更深夜露只为看一朵花开。
这些风流潇洒的事,他自然也做过,年少时夏夜泛舟湖上的兴来情往,雪夜红炉绿酒的酣然欲畅,然而那是与三五好友推杯交盏时,那是春风得意前途似锦时,而不是此时此刻,如山野莽夫一般困于密林,面对一只什么都不懂的粗鄙妖怪。
他没心情做这些。
杜慎言逃不脱,走不了,认命地待在这一处,身后跟着个甩不脱的尾巴。他不哭不闹,安安静静写自己的字,看自己的书,对妖怪爱理不理。
他这一手,倒真是把妖怪唬住了,连看着他的神情都有些惴惴。哪里还有当初叱咤山林,称霸一方的嚣张气势。
那一日,它鼓起勇气想要同书生亲热,书生冷笑两声,眼神如刀:“你既已知什么是悲,什么是痛,今日便再教你什么是憎,什么是厌。”
书生平日里冷淡少语,一开口,便是洋洋洒洒。他口才了得,知道妖怪灵智已开,将那七情六欲鞭辟入里,全数教与妖怪。
那妖怪似懂非懂,察言观色,细细体味,也知道书生面对它时,并非如它那般欢欣鼓舞,当下便有些呆愣。
杜慎言说完,面上波澜不惊,藏在袖中的手却暗暗握紧。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妖怪,待见那妖怪一脸蒙了的表情,提着的心缓缓,缓缓地松了下来。
他在打一个赌,一个自己能否如愿离开的赌。
杜慎言将笔墨收拾好,提在手中慢慢朝住处走去,妖怪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待到了洞内,简单吃了一些东西。杜慎言坐在石桌旁,就着一盏明珠莹莹的辉光,翻看起昨天看了一半的《临窗夜话》。
正看得入神,耳边突然听到“悉悉索索”的声音,偏头望去,那妖怪正蹲在一角,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杜慎言心中诧异,这妖怪最爱午夜时分在山林里撒着欢儿地乱跑,还从未见它如此老老实实地待在洞中。
“鬼鬼祟祟的做什么?”清淡的嗓音突然传来。
妖怪唬了一跳,扭过头去,书生一手拿书,一手负在身后,乌黑明澈的眼眸越过自己,打量着一团狼藉的角落,目光中一闪而逝的惊诧。
杜慎言俯身,捡起一块黑黝黝的石头,露出一角白色来。将上头垒起来的石头扫到一旁,下面压着一叠纸。
杜慎言随意翻了两张,俱是他写坏了丢在一旁的字来。这些废纸他不甚在意,故而多了少了也全无印象,却没想到都被这妖怪藏了起来。
杜慎言心中不由得好笑,垂目问它:“看得懂么?”
妖怪唤了他一声,又跟着道:“教……我……”
“你想学识字?”
妖怪想了想,含糊地应了一声。
杜慎言心中微动,面上却不显一点神色,略略思索了一番,点了点头:“好,你若真心想学,可要按我的要求来。倘若偷懒耍滑,又倘若不能坚持,你还是早早地去过你的快活日子,我便再也不管你。”
书生目光专注,盯着妖怪。被他那和缓的目光笼罩着,妖怪只觉得浑身上下舒坦快活,之前的沮丧一扫而过,一个跟头窜到桌旁,眼巴巴地望着书生。
杜慎言寻思,这妖怪虽然灵智已开,悟性绝佳,但观其言行,仍是学前孩童的模样,更何况大字不识一个,书也不曾碰过。想了又想,转身将之前两本《百家姓》《三字经》找了出来。
姑且先从这两本蒙学读物开始罢,得先让它知礼仪、懂廉耻。
指着《百家姓》封面上三个字,一个字一个字地读与它听。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