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山乘坐的肩舆,随行的丫鬟婆子也携带了羽扇、如意、方褥、书帛等物,另有仆役小僮抬着器乐和托盘,浩荡而行。
初春时节,外间春光明艳。昨夜下过一场雨,路边的青石台被细雨打湿了,磨得锃光圆滑,映衬树荫底下扶疏的花影,葳蕤的枝叶,恍然如画。
牛车宽敞平稳,甚是舒适。车轮辘辘而响,林间鸟兽清绝。坐了会儿,秋姜拨开轻纱,又让锦书卷起垂帘,对外间跪坐的另一个婢子道:“何时可至?”
答曰:“约一时辰。”
也就是说——还有两个小时?
靠!
秋姜放下帘子,怏怏不乐。车内置有暖炉,时间久了,她不由手心冒汗,身上的采衣黑底朱边,很是繁重,让人燥热难当。翟妪笑道,为她取了香巾擦拭额上的汗珠:“三娘子再忍忍,很快便到了。届时众贤云集,可万万不可失了礼数。”
“诺、诺、诺。”秋姜烦闷地应了多声。
翟妪都被她气笑了。
出了山林,到了葛云山山麓下,秋姜由丫鬟婆子伺候着戴上帷帽,换了肩舆。这下可不比坐着牛车舒服了,人力使力始终各有不同,一路上颠地她摇摇晃晃,好不难受。
锦书在旁道:“你们且稳着些,别摔了我家娘子。”
拉夫们唯唯应着。
后来实在受不了了,秋姜不顾几人的反对下了肩舆,翟妪和青鸾拿她没辙,只好一左一右羽扇为她遮阳。其实这山间林木茂密,哪里来的烈日?秋姜知晓她们性情,也只得由着她们。攀上半山腰,山路愈加奇陡,右侧的林深荫庇处隐约可见寺庙几楹,错落有致。林间香烟袅袅,环绕朱红色的楼宇。
秋姜顿觉神清气爽,又紧走几步,只见庙宇正殿门下有一棵参天大树,树影下有两位跪坐弈棋的士人。
那二人皆是长衫纶巾的儒士打扮,似乎风尘仆仆,许久未修饰,络腮胡子满脸,看不出容貌年纪,只是谈笑间声音颇为清雅悦目。
二人身旁皆有一士子随侍,恭敬站立,目不斜视。秋姜走近了些,发觉这两个少年都颇为俊朗,白衣葛衫,不敷粉黛,虽不及李元晔,却远在当日见过的杨约、杨尹之上。
一人听到脚步声回过头来,笑意淡淡,道:“家师对弈,闲人勿扰。”
秋姜并不作恼,却道:“若算机筹处,沧沧海未深。尊师运棋如神,浩博如渊,何惧一小小娘子之陋见乎?”
那执白子的士人闻言抬起头——秋姜对上了一双清澈深远的眼睛,黑如点漆,渊博浩淼,蕴含着难以言说的悠远宁静,仿若与这山间丛林的静谧融为一体,让人无来由地感到一阵清风扑面、神思清明。
秋姜忙欠身道:“陈郡谢三娘,见过尊驾。”
那士人眼中含笑,轻一摆手:“无妨,小姑可上前来观。”
秋姜再拜,恭敬上前,见他二人在棋盘上已对多时,如今是终局较量了。停局填子,子多为胜。这是十九路棋盘,和她前世所学并不相悖,只看一眼,心里便有计较。
对面,那执黑子的士人挥着白玉柄麈尾,朗声笑道:“子封,任你满腹经纶、国士无双,但在这对弈一项上,君输予远矣。”
“子眺骄也。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执黑子的士人大笑,一双挑花眼微微斜挑,甚是得意,抬头却见面前的女郎盈盈含笑,不置可否的模样,不由挑了挑眉:“小姑有何见解?”
秋姜拱手道:“安敢?”
“但说无妨。”
秋姜低头望了望那执白子的士人,对方也微微含笑,眼神宽厚温和,她心里一定,取了白子往东南角落中一放。
格局立变。
那执黑子的示人不由搁下了麈尾,眉目紧锁,惊疑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