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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部分 (3 / 4)

偿欠他的情,而如今手头拮据,也该进行下一个步骤把书换成现金才对了。

问题是我赚得不够多。钱德勒很会讲价,他对书的理解跟我完全不同,所以我不知道该跟他说什么。书对我来说不是装载文字的容器而是文字本身,书的价值取决于它的精神质量而不是物质状况。比方说,有折角的荷马比完整无缺的弗吉尔来得有价值,三册一套的笛卡儿就低于单册的帕斯卡尔。这些对我来说最基本的差别,对钱德勒来说却不存在。在他眼中书不过是个东西,是属于物质世界中的某个东西,所以就书本身来说,它和一个鞋盒、一个浴室水塞或一个咖啡壶没两样。每次我把维克托舅舅图书馆的一部分带到店里去,老头子就开始进行例行性的工作。不屑地拨弄书本,挑剔地检视书背,翻查污渍瑕疵,永远让对###得好像自己给的是一堆废物,这招屡试不爽。藉由贬低货物的品质,钱德勒就能开出谷底价。三十年的老经验,他的表演拿捏得恰到好处,整套剧目包括喃喃自语、自述旁白、脸部抽搐、舔唇咂舌及悲伤摇头术。整出戏就是设计来让我感受到自我判断的不切实际,让我先对自己厚着脸皮把书带给他的行为觉得丢脸。你是在跟我说你要用这些玩意儿来换钱?你竟敢奢求帮你把垃圾运走的清洁人员给你钱?

我知道自己被骗,却懒得去计较。又能做什么?在交易的关系里,钱德勒站在强势的位置,没什么能改变这个事实──我老急着把书卖掉,而他却老是无所谓。要自己假装不想卖也没什么好处,因为这么一来书就卖不掉,而卖不掉的下场比被骗还糟。我发现一次不要超过十二或十五本书,量少的时候卖得比较好,每册书的平均价格好像会略微提高。但书卖得越少,就得越常回去报到。我知道自己得尽量少去──越常和钱德勒打交道,就越处于劣势。总之,无论怎么做,钱德勒就是会赢。几个月过去,那老头根本不想花力气跟我讲话。他从没打过招呼,从没咧嘴笑过,也没握过手。他总是面无表情,让我有时怀疑他真记得我吗?我每次踏进店里,对钱德勒来说也许只是又一个新顾客而已──某个初来乍到的陌生人、随机出现的平常人。

把书卖掉的同时,住处也发生许多变化。每打开一个纸箱就毁掉一件家具,那是不可避免的。床铺给拆了,椅子渐渐变小然后不见,书桌缩减成一块空间。人生变成零的聚合物,那是我能确实看见的东西──明显的、迅速生长的空虚。每次探索舅舅的过去,就会在现实世界中产生一项实质效果、一个具体的影响。因此,后果就在眼前,毫无后路可退。很多箱子还留着,很多箱子已消失。这房间是衡量自身状况的机器:还有多少的我留在那里,还有多少的我不复存在。我既是加害者也是目击者,在这单人剧院里,我既是演员也是观众。我可以注视着自己解体的过程。我看见自己一点一点地消失。

当然,那段日子对每个人来说都很难熬。记忆中那是政治混乱、公众喧哗、群情激愤、扩音器吵嚷和暴力充斥的时代。一九六八年春,每天好像都会爆发剧烈的变动。不是在布拉格,就是在柏林;不是巴黎,就是纽约。越南那里有五十万驻军。总统宣布这次不再退缩。人们被暗杀。经年累月的打仗,战争规模扩大到所有念头都会被渗透污染,我知道自己无论做或不做任何事,都跟大家一样身陷其中。有天晚上,我坐在河滨公园的长椅上眺望河水,看见一个汽油桶在对岸爆炸。火光霎时填满夜空,燃烧的残骸断肢掠过哈德逊河和脚下的土地。我突然了解到内在与外在其实不可分割,除非真理遭到极大伤害。同月,哥伦比亚校园变成战场,数百名学生被捕,包括梦想家济马和我。我不打算在这里讨论那件事。当时的状况大家都很清楚,再重复一遍也没什么用。不过,这并不表示我想让它被遗忘。我的故事植基于那段日子的断垣残壁里,除非理解这项事实,否则我的故事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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