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时候,二孩在河里洗完澡爬出来,一群孩子光着屁股,在堤上拿大扫帚捂蜻蜓。惠济河堤高高的,常年累月山一样杵着,堤上白腊条,风一吹柔柔地飘,像一群绿鸟齐齐的展翅。孩子们一个个精湿的头发,紫酱色的小脸儿,像一群打从河里捞上来的泥猴子。
几个薅草的媳妇蒯着草筐从堤上过来,有人一指,问二孩那是谁?
二孩儿翻翻眼:是你娘!
那孩子就扑过来打他,他装哭。有谁在他耳边说:二孩你媳妇过来了!马上不哭了,就见莲扛着胸脯,裤角扫着荒草,忽忽地走过去。
看着莲走过去,有人就打趣他:二孩儿,夜黑都干啥呢?
不干啥,睡觉。
没吃你媳妇咪咪?
孩子们哄得一声大笑!二孩骂了一句日你娘!撂蹦子跑回家。
家是三间草屋,西间的窗下摆着案板、锅台,后墙上一架纺车嗯嗯响着。打从记事起,二孩就听惯了那纺车的嗯嗯声,只要这响声在,就有娘在。
二孩跑回来一头扎进娘怀里,娘说,看把花穗子弄断了!二孩吭哧说,不要媳妇了。娘问为啥?说人家笑话他。娘笑了,娘自小出天花落一脸麻子,一笑,脸上的麻坑儿更深了。
不要媳妇谁给你做饭吃?
娘做。
谁给你做衣裳穿?
娘做。
娘就停了纺花车子,摸着二孩的头:傻小哎,大了,时候长了就知道了,娘不能跟你一辈儿,媳妇长远嘞。
娘心疼她这个小儿子,虽说媳妇娶到家了,每到夜晚,二孩还是挤到娘的铺上,冬天娘给暖被窝,夏天娘给打扇子。人都说养儿子好不长,娶了媳妇不要娘,难得她老人家这个儿子,娶了媳妇还跟娘这么亲,也就亲一天是一天吧。却是堂嫂们看不下去,背后挑唆这二孩:娶媳妇做啥哩?天天当画看的么?
那你说做啥哩!
傻瓜!
那年秋天,掰完棒子起了风。这地方是沙地,风一起,黄天昏地,天老早就黑透了。黑灯瞎火吃了饭,一群堂嫂们一叽咕,连骗带哄,就把二孩和他媳妇关在了屋里。二孩听着外头风挟着沙操兵样自窗下纠纠经过,孩子们一群群欢叫着去远,急得直打门,堂嫂们在窗外笑死了。
屋子里,就听媳妇说,二孩儿,到这边来。
二孩一连声地叫:我咯应,我不……我找俺娘!
就听媳妇喝斥他说:找娘咋?
……我尿尿!
遂听到一句小声的亲昵骂,然后是一记清脆的巴掌,也不知俩人谁打谁,更不知打在哪里,再往后,便就只有喘息声了……
喘息声是轻一阵重一阵,听不出是男是女,然后就听二孩嗥了一声,像谁夯了他一闷棍……
陈店庄西头有个本家,在集上的保安队里当差,一年里也难得回来几趟。
那个夏天的一个后晌,二孩正在自家门口的土岗上正吃晌饭,本家过来了。
二孩的晌饭是两个菜窝窝,一碗红薯丝。红薯丝拿玉米面拌了,放盐在锅上蒸熟的,菜窝窝呢,是芹菜叶和了高梁面做的。本家打街上过来时,二孩正端着碗喝汤,汤是南瓜汤,黄灿灿的一大碗。看见本家过来,二孩嘴不离汤碗,抬眼说,哥来家啦?还没吃吧?那人看他那贪吃的样子 ,又几分喜兴,不由得就站下,从怀里掏出一个白蒸馍,说,兄弟,吃这个?
馍是雪白的,一个也就拳头大,顶尖的一点红,鲜桃一样,就看得二孩直咽口水。这地方因为穷,白馍是稀罕物,一般人家,也就初一五更,堂屋摆几碗荤菜供果,几只大馍。供毕,五更过了,才一掰几份,先孝敬老人,末后才到孩子们手上,也就零星的一口,尝尝罢了。
这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