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菜,有一种开花的野菜叫道拉吉,每当挖到这样的野菜回来,她们就很高兴,一路唱着歌回来。
虽然生活很苦,她们却从来没有忘记唱歌与欢笑。她们会唱许多歌,其中的两首歌几乎天天唱,那旋律就让他极熟了,后来他回国后,无论在哪里,但只有一听到那旋律,一下子就会想那他在这两位朝鲜女子家里养伤的日子。也是后来,他知道了那歌的名字,那是朝鲜人几乎家喻户晓的两首歌,一首是《道拉吉》,虽然在当时他并不知那歌词大意,却是感觉,它就像中国南方的茉莉花和北方的小白菜一样,听起来让人心疼,让人想家。一回一回,他在她们那首《道拉吉》的歌声中流下了眼泪。
那些日子,他受她们乐观的情绪感染,但只高烧退下去一点,他头脑还清醒的时候,他也会给她们唱歌,唱家乡的小调,《织毛巾歌》,《旱船歌》,还有豫剧。豫剧是《梁山伯和祝英台》,还有《花木兰》,她们虽然不懂得他唱的意思,光是那旋律,却也像他一样,听得入了迷。他与她们虽然言语不通,却也连猜带懵,知道了互相的遭遇:她们的丈夫都在前线被打死了,一家人现在就剩了她们母女俩人,他真诚地为她们感到难过,希望她们的日子好起来。她们呢,也知道了他的家在中国的中部,亲人大都在战争中死去了,还有一个老母亲和妻子。她们也是真心地希望他赶快好起来,回到家乡,或者留下来,跟她们一起过日子。
那天他笑了,他用手语跟她们说话,他说留下来不行的,赶快好起来倒也是他希望的。
然而,他却一直未能真正好起来。
那天的晚上,她们给他吃了在山上打到的野兔肉。战争的年月,她们的日子很艰难,常常一连好几天都没有粮食吃,更不用说吃肉。那天她们用夹子打到了一只野兔,很高兴地提回来,一边做一边唱歌给他听。
兔肉做熟了,房间里散发出好闻的肉香味。她们用碗盛来给他吃,还给了他一小罐酒,告诉他那是她们自己酿造的酒,不会醉人。
他已经好久没喝过酒了。他不是贪杯的人。可是那一次他喝了,而且醉了。因为这些天,他一直太压抑太紧张了,他不是有意识地放松自己,只是觉得还能活着吃上这样的美味,喝上这样惬意的美酒,真太奢侈,他甚至还奢想,如果有莲在这里更好了。酒喝到最后,他竟然流了泪。他背过脸去,将泪偷偷抹了。
就是那天晚上,他比平时睡得都晚。睡下之后还兴奋着,好久没有睡着,他就想莲,想同莲在一起恣肆欢愉的时刻……后来,不知怎么就睡着了,真就梦到了莲,梦到他和莲像疯了一样……
醒来之后,他知道自己已是大错铸成,按当时的纪律,志愿军但凡有了这样事,无论出于哪种情况,都是格杀勿论的。除此之外,还有,父亲心里,他觉得对不起莲。他甚至都不知道,那个同他在一起的是母亲还是女儿……
后来他听着女人的哭声,断断续续哭了一夜。到了白天,他看那母女俩,两人的眼睛都依然明亮,她们像往常一样对他微笑,为他做事。那个女儿,她穿着白衣白裙的身子,像一株刚刚发育的白玉兰。那个母亲,她虽然刚到中年,脸上厚重的操劳与哀伤却让他想到自己的母亲。
半个月之后,父亲的冻伤好了一些,尽管他腿上的伤还是很重。因为缺少必要的医药和手术条件,他的伤口一直不能痊愈,炎症化脓得不到控制。虽然那对母女到处为他寻医找药,可他还是一次次高烧,甚至陷入昏迷。她们只好把他转交给从这里经过的一个车队,托他们将他带到志愿军医院。
他离开时,两个女人都哭了。到了后来,和那样两个女人分别时的情景,叫他怎么也忘不掉。那天,女儿穿了一件白裙衫,胸前的红飘带在风中鸟一样的飞;她的母亲,一个刚刚跨进中年的女人,穿一件青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