瞎子走后一年多,总还有人在深夜里,听得见他那竹板响。久了,人们也习惯了,天明起来见着,昨夜瞎子又走哪了?上东去了。或者说,前儿就在俺家的屋后头,总敲了一整夜。也有人埋怨:死了死了,一死百了,这瞎子死了也不了,安生跟你那又是闺女又是媳妇的女人在那间过日子呗,总闹腾个啥?
瞎子是个仁义的,总是听到了人们埋怨他的话,一里一里的,竹板声就稀落了。
14、无毒不丈夫
总是陈朴真回来半月后,那天在区里,一起开完会,俩人从会议室里走出来,蔡大牙紧赶几步,上前拍着他的肩膀,若无其事说,伙计,回来了?好!好!
在此之前,自陈朴真回来,俩人还从没见过面。
这半月时间里,陈朴真经受住了恨与痛的煎熬。每天都有他的老战友,老同事,乡里乡亲,成群结队地来看他。还有母亲,一天到晚哀哀凄凄,寸步不离地跟着他。末了,他对那些前来开导他的人说,都去球吧!我陈朴真为了一个女人,还不至于像你们想的那样没出息!大家虽然挨了他的骂,却一个个高兴地走了。出门的时候,许多人长出了一口气,说,好,我们早就看着你是个有出息的,当然不会因为一个女人怎么样,我们也不是因为一个女人来怎么样,不过是你走了这些天,大家想念你,想来跟说说话罢了。
人都说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可陈朴真那天和蔡大牙一见之下,却打心里对他仍是恨不起来,就好像别人说的那些事同眼前这个蔡大牙不相干的,完全是另外的一个人的作为似的。倒是那蔡大牙,见陈朴真沉着脸对他不理不睬,有点尴尬地笑了笑,说咋?总不会因为一个娘们跟我记仇吧?都是过去的事啦!因为这,县里还给我背了个处分!奶奶的!老子枪林弹雨地过来,弄一两个女人算个球!
陈朴真这才说话,他说话的声音已经不像是过去的,过去他有几分孩子气,总是笑哈哈的,一副喜兴模样,如今他说话是阴沉的,有点发狠,冷冰冰的。
他说:那是我的女人。
蔡大牙仰头大笑:咱弟兄俩俩肩膀扛一个头——誰跟誰?别说是女人,就是命还不你的也是我的,我的也是你的?啥会儿急了上我家,找你嫂子去!
我的女人给你弄死了!
那娘们是找死!他说着又哈哈大笑,正笑着,目光蓦地触到我父亲那双如冰似碳的眼睛,侥是装出一副大大咧咧的样子,心里也还是禁不住一抖,然而,也只得佯做不在乎地说:看不出,你小子还真有那艳福,竟然还娶了个烈女,差点没把老哥的命根子给掰下来!这样娘们儿要不结果了她,还不知道要毁多少男人哩!
我父亲盯着他,咬牙切齿:我想杀了你!
蔡大牙大大咧咧地前头走着:我知道你想杀我,可我也知道,你没长那个胆!说着话,回头把枪扔给他:来吧!枪里面顶着火,我倒要看看你小子杀人的本事。
陈朴真扫了那枪一眼,冷冷一笑。
蔡大牙呲着他那满嘴的大板牙:有种你来呀!就算我把你的老婆奸啦!杀啦!我的命就在这儿,你来拿呀!
陈朴真站住了,一把拿过那支枪,死盯着蔡大牙,又盯着枪,下意识一般,他将那枪手里颠来倒去折腾了一阵,直折腾得蔡大牙脸青了又白,白了又灰,大气也不敢出。
最后,陈朴真又将那枪扔给他,说,你小看了我。
1952的春天,河阳集过得萧条而不平静。
年初三是鬼节,按着地方风俗,一年中的这一天是鬼节,跟过世亲人团圆的节日。
同近年的每一年里这一天一样,我家过年没有红对联,迎门的条几上,摆了爷爷伯父伯母的牌位,除此外今年的牌位边上,又多出了一个莲。这个莲的牌位,是奶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