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个月,他隔三岔五会来看我,与我小坐聊天。
对我为何出现在皇陵,他从不追问,可是我知道,这份信任不是因为我,而是因为我所代表的人。
为了尽快让我这异域之人融入这个世界,他时常与我聊炤国风俗,聊政治风云,聊战事民生。而我只与他聊一件事,或者说,聊一个人。
每当我说话,他都静静地听着,不时微笑摇头,然后追问我更多关于她的故事。
我知道,这个男人将她视作生命之珍重。
有一次,我忍不住问他:“在你心目中,把廉宠当做什么?”
其实有句话我憋在心里很久,宇文烨,就冲你这长相,廉宠这辈子都不可能对你产生男女之情。
他愣了愣,反问我。
“她是我妹。”我脱口而出。
他闻言神色黯然,半晌苦笑:“我自然也把她当作妹妹。”
我想他早知道自己无望,而我狠狠地揭开了他的伤疤。
一个月后,我完全康复的那天,他说要摆宴庆祝,而就在那天,是我第一次看到他发病。
当年夺走我师傅生命的病。
在他休克前最后一秒,他似乎耗尽所有力气对我挤出一句话:“你代我活!”
当时,我并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在我的全力抢救下,他总算活了过来,却卧榻整整一月——从此,便再也没有起来过。
你代我活。这是生命的托付,这是一个男人使命的托付,也是一个国家的托付。
可惜很久以后,我才体会到这份重担。
那日他醒来,第一件事,是跪在我面前,行五体投地大礼:
“请楚兄务必答应烨。”
“你代我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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曜彰三十二年,炤国称霸麟云大陆的前一年。曜彰皇帝生命的最后一年。
朝外,战乱纷飞。屠魔宇文煞率军鏖战西覃。朝内,宇文衍与澜贵妃挟天子以令诸侯,逐步把持朝政,唯宇文烨可与之分庭抗礼。若太子在此时崩殂,莫说恶病缠身的皇帝,前线征战的九王性命不保,整个大炤都将危在旦夕。
他临死前交到我手上的,便是如此乱世。
我推拒之语尚未出口,他已撤手人寰。而我为求生存,一步步走出小院,走上朝堂,变作了他。
回首往事,突觉世事难料,诡变莫测。
明明一样的躯壳,却装着两个截然不同的灵魂。
第一眼,我以为他是我,直到后来,我才知道他不是我。
他端庄恭敬,胸有天下。缠绵病榻亦不忘家国黎民,无论如何劝阻,都时常忙碌国务,不眠不休。
我曾经问他,若我成了太子,那他的国家,就落入了别人手中。他回答我说,只要天下太平,不要再起战祸,国家,可以是任何人的国家。
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曾经,我觉得这些词语离我很遥远。在现代,我见过无数玩弄权术的政客,操纵金钱的掮商,却从没见过这样一个兢兢业业,一辈子为了国家,为了天下而活的男人。
我生在太平盛世,只知工作玩乐,不懂家国责任。曾经我以为自己的世界很广阔,可在他面前,我无地自容,犹同燕雀。
他曾经无限向往对我说:“楚兄,我很羡慕你与廉宠这样的人,无拘无束,如阳光灿烂夺目。”
可是我想对他说:“你才是真正的太阳。”
他死后,我摘下耳环,小心翼翼隐藏纹身,学他为人处事,说话举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