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锐蓦地抬头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说:“姜彻哥明明是为我好!”
“程锐!”迎上儿子笔直的目光,程湘婷突然意识到,程锐已经不是那个软软的温顺的孩子了,“还学会顶嘴了?程锐,我才是你妈!你被人打了,我到现在才知道!万一伤着哪里了,你让我怎么办?整天跟外人混,你还当不当我是你妈?”
程锐脱口而出:“你整天不在家,我干嘛告诉你!告诉你有什么用,你自己不还是被人打!”
程湘婷一呆,扬起手就要打他。
程锐看看她的手,倔强地咬紧牙,死死瞪着她。
这个耳光终究还是没有落下来。她收回手捂着嘴,像被一下子抽走了力气,坐在沙发上。
程锐笔直站着,静静看着母亲渐渐发红的眼眶,听到她的抽气声,一动也不动。
“锐锐……”她掩着嘴,竭力想要抑制住颤抖,眼泪却忍不住流进嘴里,“妈是为你好,你就不能……锐锐,你不知道,你是妈的全部了,妈只是靠着你,只能凭着你……你就不能听话一点,好好念书,好好的……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你一直怪我……你恨我吧,恨我不能给你很好的生活,恨我太没用……”
程锐把手插进裤兜里,扭头看着窗外。身体下意识地发抖。
程湘婷将头埋在膝盖上,弯下的背显出一条瘦削的发抖的弧度。说话也断断续续的,泣不成声:“你不能有事,锐锐,妈真的害怕。要是……要是你有个三长两短,你让我怎么活?锐锐,你爸不争气,他,他不管我们娘俩……是我不好。但是,锐锐,你能不能,学点好的……我知道,知道你喜欢姜彻,你觉得他待你好……”
前几天落了第一场雪,很快就化了。程锐看着外头,不经意扫到远山上一小片白茫茫的山尖。模模糊糊的,一小块一小块地散布着。有雾气缭绕着。他望着那里,并不想听她在说些什么。
“但是,妈才是真正为你好,什么也不图的人啊……锐锐,我求求你,求求你,求你听话好不好……妈求你了,别让我这么……”
不知道山之外有什么。程锐恍恍惚惚地想。现在似乎触手可及的白色,其实距离很远。如果能够走过去,近距离地看,一定非常好看。但是一个人走不过去。要是有个人能陪着就好了。一起走很远的路,跑到伸手不可及的地方。
程锐的沉默让程湘婷痛苦,空张着嘴却说不出话了,只有咸咸的味道弥漫口腔里。她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发出声音:“锐锐……”
很快会下第二场雪,第三场,第四场。整个世界都会变成白色。但是之后会重新消融。冬天过去,春天再来。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像是很大的一个转盘,停留在这个地方,覆盖着天地,缓缓慢慢地旋转。转过去的还会再转回来。没有人可以逃开。程锐注视着那片白色,紧绷着的身体渐渐平和下来。他缓了口气,终于转过脸,望着妈妈说:“我出去了。”
程湘婷掩面,听到儿子的脚步声远去。房门合上了。
向着城东一直走,不知道会是哪里。
程锐从来没有骑车来过这么远。
街道和人家越来越少,路边开始出现成片光秃秃的田地。要伸直了脖子眺望,才能看到田地边际三三两两的人家。行道树很高,树叶在风里呼呼作响。
天色已经暗了,也没有路灯。公路上不时有汽车驶过,白咧咧的车灯一晃,又消失了。
一直骑到没有力气,他才喘着气停下来,坐在地上看着眼前。有月亮,夜幕下能够看清楚荒芜的田野。骑了这么久,周围还是一样的行道树,一样的土地。他好像听见有声音,反反复复说着一样的话。
程锐躺在地上,看着头顶又高又远、没有星星的天幕,压抑地哭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