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这样一个年轻人因为一句戳破的谎言竟到了几近坐立不安的地步,张佳乐起先是有点想笑,笑意尚未来得及浮上眼睛,又不知怎么化作一点徒然的羡慕了。于是他看着面红耳赤的高英杰,继续说:“若近日不便也无妨。等重九过后,新一任的盟主选出,若是王掌门还在京城,我愿专程前去拜望。”
“呃……张前辈,实不相瞒,那位夏郎君说,你买不起本门的通泉草,你若是执意如此,就只能请你去见他了。”
张佳乐顿时目光一亮,这下是真真切切地有笑意了:“我不去见他。”
言罢,他看见高英杰眼中的惊讶之色,不免想这孩子一不会说谎二不会隐藏心事,做掌门做大夫都不知要脱掉几层皮,真不晓得王杰希是怎么教出来的。张佳乐望着他,依然是平静地说:“他知道我不会去见他,正如我知道他为什么不来找我。同处石城,不过是阴错阳差罢了。但通泉草这事全无道理,他做不了我的主。小高大夫,你想必已然告知你师父张佳乐投身霸图,那就麻烦你再修书一份,告知他下个月张佳乐必去京城微草堂求药。”
高英杰到底年轻,不是这些在江湖中沉浮多年之人的对手,一席话听下来,不仅是把自己师父身处京城的消息平白送给了张佳乐,更不知怎么答应了他那个实则无理得很的求药之请。当他后来因为蒋游的突然闯入不得不仓促结束这次会面、又在大街上一个人走了许久,思前想后,终于意识到,原来那是张佳乐送自己到正门口时,当自己又一次试图拒绝张佳乐这简直是毫无意义的执着之志之际,张佳乐却先问他:“高大夫,人活一世,有些事本就不分长幼,我冒昧一问,可有什么人你是愿意不惜代价地去救的么?”
他问得庄重,并没有因为自己年轻而有看轻或是任何玩笑之意,于是高英杰也就回答得庄重:“我是个孤儿,掌门抚养我长大,教我武功医术,我敬之如父如兄,掌门要是有难,我粉身碎骨也要报答,哪怕力不能逮,抛却这条命不要,只要能为他挡一刻的灾祸,我也甘之如饴。”
张佳乐轻轻点头:“天地君亲师,我们江湖中人不讲究中间这个字,王掌门既是你的亲人又是恩师,那自然是和天地一样重了。除了王掌门呢,可还有其他什么人么?”
这一追问问得高英杰沉思良久,终于怅然地说:“我有一个朋友,看似性格柔和可欺,实则坚韧刚烈,一旦认准了什么事情,再难回转……他不喜医术也不喜制毒,也不知道怎么迷上了蛊术,一来二去把本门的修行都抛开了……我这次出门来石城前叮嘱过他既然身在微草,就当以本派修行为重,可近日听说,他还是辞了师门,不知去向了。他和我都是掌门养育的孤儿,我自小拿他当我半身兄弟……前辈你既然问起,我想,日后如若他蒙苦受伤,哪怕是万一的机会,我定是要拼了全力去救的!要是我无能,那、那我就去求师……”
说到这里他忽然感觉肩膀一重,定睛望去,却是张佳乐的手压在了自己的一边肩上。趁四下无人,张佳乐说:“去年叶修为了给苏沐橙求药只身前往昆仑,遇上一个据说很有练蛊天赋的微草门人,据说年纪很轻,原来是你的朋友么?”
高英杰本来因为心潮激荡连额头都有些发烫,听到叶修这两个字,目光顷刻间暗沉下来,神色说不出的黯淡:“……原来是受了叶盟主的点拨。”
“我堂下有人见过他在青州地界内出没,后来往衡州去了。”
高英杰忡怔半晌,这才接话:“……多谢前辈告知,感激不尽。也不知道前辈上次听到他的消息时,他可安泰……”
说到这里心里忽地一惊,继而一醒,不知不觉目光又望向了张佳乐,再也说不出话来。
张佳乐见他如此,反而只是略一颔首,轻声说:“人同此心。就有劳高大夫代为传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