圈,说:“喏!”小栓骑上车,一头就冲了出去。他骑得两耳生风,却慌而择路,既然选定了方向,他就全拣大路走。他有的是气力,一口气就奔出了三五里地,忽然天上一声雷鸣,转眼就是乌云翻滚,接着雷声排空而来,真是铺天盖地,追着他轰。小栓大惊,晓得要落暴雨了。他不愿挨雨淋,也怕雨把皮包里的文件淋湿了,一时心中大急,脚下蹬得更猛,但极目都是荒野,只远远望见路边有一茅厕,也不顾香臭,发了狠地要赶在雨前躲到里边去。看看离茅厕只有半箭之遥了,他正暗喜着,茅厕突然轰的一声开了花,一大团火光中,茅草纷纷飞上了天!小栓这才慌了神,大地到处都在开花呢,哪儿是雷,是军阀的炮弹成群成群打来了。他又往前蹬了几步,骂声娘希匹,猛然想起校长来,回头望过去,刚才校长停留的山头浓烟翻滚,已被炮火罩住了。“校长!”他在心头凄惶地喊了一声,拨转车龙头,就朝着那山头冲回去。
回头路不好走,炮弹呼啸而来,炸得乱石横飞,小栓救校长心切,左躲右闪,时而猛蹬猛冲,时而把车扛在肩上,跨过挡在路上的树枝,好容易又站在了刚才出发的山头,却一个人影也没了。他大叫了声:“校长!”没人应,再叫:“贾先生!”还是没人应。军阀的炮群歇了一口气,战地忽然安静了片刻,小栓看见在一根树枝上,挂着贾副官烧焦的军服,如憔悴的旗帜在呼哧呼哧地飘。他晓得,贾副官是完了。那校长呢?他四下寻了一圈,看见西坡的夕阳里,一块土垛上,静静坐着一个人,马靴、马裤、白衬衣,手里捏着一把短枪,抵着自家的太阳穴——这正是他苦寻的校长。小栓大叫:“校长、校长、校长!”校长不吭声。再叫:“校长、校长、校长!”校长不吭声。小栓扑过去,抱住校长的马靴。校长咬了咬牙,不理睬他,竖起大拇指,把短枪的机头拨起来。小栓赶紧抓住校长的枪管,使劲掰。校长拿膝盖朝小栓的腹部狠狠一顶,小栓痛得蜷下去,但手里的枪管还抓着。校长大骂:
“娘希匹,想让你的校长失节、受辱吗?!”
小栓伸长脖子,往外望一望,军阀的部队就像密密麻麻的小虫子,正从左右两侧抄上来,一边爬坡,一边胡乱开枪。枪子儿在空气中嗖嗖地叫着,打得泥土、石头、树屑乱飞。小栓再看校长,校长也正怔怔地看他,他说:“校长,得罪了。”校长还没回过神,他长臂一伸,拦腰夹起校长,放在自行车的后座上,紧跟着他跨上车去,死命狂蹬,迎着枪子儿最密集的方向,不要命冲了下去!就像泅渡一条愤怒的河流,最峻急的水面,也最狭窄,冒死游过去,立刻就是岸,所谓置之死地而后生,也就是这个意思了。然而小栓不是文人,哪会这么多联想,况且这当头刻不容缓,他也没空想这是寡妇丈夫说的话在起作用,甚至听不到校长在不停骂着“娘希匹”,他满耳都是枪子儿的尖啸。又笨又重的车轮子飞速旋转着,辗上一块石头,猛地蹦得老高,又跳过了五尺多宽的山涧,还撞翻了一个拦路射击的兵……突然,小栓听到嘭的一响,如谁一脚踢在水桶上,他的心口刹那有被震碎的感觉,气血翻滚起来,再也抓不稳车龙头,就一下子连人带车翻滚了下去。
翻滚了好几个圈,他们终于跌进一个积满枯叶的旱粪池。小栓昏迷了好一会儿才醒过来,听到天上有军号在滴滴答答地吹,校长攥紧两个拳头,咬牙笑道:“娘希匹,是我的学生在反冲锋。”
马小栓当胸中了一枪,正打在那块护身符上。护身符真结实,而子弹也真够狠,硬在沉甸甸的铜牌上咬出半个坑,正咬在妇人头像的下巴上。马小栓把那坑翻来覆去,不晓得亲了多少回。
这一役,校长事后作了总结:黄浦学生军以指挥部为诱饵,诱敌深入,然后实施两翼包抄,一举击溃敌之主力,歼敌一千,俘获一千,缴械无数。马小栓因孤胆护主,被提拔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