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谁?慈悲地望着他,犹如直视前生。
沉香子只觉一枕好梦,到了该苏醒之时,匆匆收了酒意,他定睛看去,侧儿扮了爱妻的模样微笑地坐于床头。诡异的香气在屋中矜持漫步,蓦地,像是发觉被风吹过了该经的路,急急地俯冲下来,靠向他的鼻端。
沉香子洒脱一笑,庆幸临别这一刻他是清醒的。一个易容师的骄傲,不容许他在将死时被易容欺骗,纵然有天下奇香辅佐。他们的心意,他看得分明。一双眸子牢牢地锁住紫颜,良久,他最终阖上了眼。
可以去寻爱妻了,他记得她的模样,一直如刀刻在心底。
沉香子唇角留笑,溘然长逝。屋外,一朵怒放的腊梅因风而落,恍如泪滴。
轻别
沉香子去后,紫颜在他坟边搭了庐墓,每日清晨必换了容颜在墓前静思。
时而样貌丰伟,时而儒雅寡言,时而虬髯豪爽,时而威凛霸道。无数颜面都是前一日苦心炮制的面具,真真假假,只需翻覆两手。唯有一身粗麻孝服,暗暗传递着不尽的思念。
“我赢过你了吗,师父?”紫颜扪心自问,不得其解。斯人已去,再看不到他如何增减声色,纵横于九天之上。有时想起师父曾自我解嘲,说他的命相该有大劫,可师父依旧我行我素,不去修改自身的相貌。
“是以师父会有今日之劫。”
紫颜看到了,他是想对天改命的那个,却没能为师父改命。他有点恨,为什么只想到学易容,没想到早日用它救人。听到十师会的消息后,他一心只在琢磨如何超越师父,忘了潜在身边的危险。是沉香子囿于宿命,还是他的想法太天真?
紫颜不知道。他明白,从今之后,他不会再袖手旁观。
这期间侧侧哀伤过度,不得不卧床静养。等身子稍好些,她强撑着去上坟,看到紫颜一人默默坐在师父墓前。两人相对无言,春风细细,卷过一些轻尘往事。
紫颜望了她憔悴的脸,不复是过去无忧的少女,迟疑了片刻,方道:“十师会……我……”侧侧知道他心中的犹豫,道:“你去吧!这里我守着,爹临走时不是期望由你去?”紫颜垂下头勉强一笑,“我……代师父前去。”侧侧看着坟上青草,神情疏淡地道:“爹说了让你去,不是代他去,在他眼中你青出于蓝,已经胜过他。这是你一直盼望的事。”
紫颜缓缓摇头,眼中竟有一分倦意,“不,我没能赢他。若不是我不知好歹为你们易容,师父也许能多捱得几日。他是了结心愿才去的,要是迟些为他达成所愿,说不定……”
于对的那一刻,做对的事,如今的他依旧稍显稚嫩。
“不怪你。”侧侧揉去眼眶的湿润,“与其让爹每日郁郁寡欢地活着,不如那样含笑而终。”说到这里,她灰暗的脸上渐渐洋溢出光彩,仿佛涅槃重生,“十师会上,等你见着文绣坊的青鸾大师,请代我跟她说一声,三年之后我要拜她为师。”
紫颜一怔,“侧侧,你……”
侧侧凝视墓碑,郑重地磕了几个头,对地下的沉香子说道:“侧儿想过了,要找一件终身喜欢的事情,持之以恒做下去。爹从前说我有织绣的天赋,既然我不能继承爹的易容术,就让我努力成为文绣坊的传人。如果有朝一日可以和紫颜你一起并列十师,爹泉下有知,不会再说侧儿不成器了!”
紫颜欣慰一笑,侧侧终于不再只是沉香子的女儿,她要做她自己。那个玩空竹动辄就放弃的女孩已经长大,将在不远的日子织出一片锦绣未来。
侧侧许完了誓言,忽然转身对了紫颜,电目直射道:“但是,我不会放过照浪城!等我练好了本事,会找他们报仇。”
紫颜一个激灵,想到长眠于地下的师父,霍地握住了她的手,坚定地道:“不,要去也是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