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人道。
“何处?”龚鼎孳急忙问道。
“朝鲜。”道人道:“朝鲜素以小中华自称,如今与东虏结有兄弟之盟。然则此国人受我中华千年熏沐,心中实则是向着大明的。一应规制,乃至于文字也都与汉地一般无二。大可先行渡海,置业购地。待天下太平时,再行回来。”
龚鼎孳犹豫道:“化外之地……”
“随你去与不去,贫道是要走的。速速取来银两,切勿耽搁。”道人挺直腰杆,说得理直气壮。
龚鼎孳知道留不住这位行踪飘忽的道人。命人封了五百两银子,送走了那道人。
只是隔日,龚鼎孳再派人去请这道人过府说话,旅店老板却说这道人已经走了。
龚家下人给了老板几分银子,追问细节,才知道这道人果然不是一般道士,随行还带了两个女眷,那两个女眷都有侍女伺候。其中有人还抱着个一两岁大的男童,虽然只见过一面,却是粉雕玉琢一般,颈子上戴着一块成色极好的羊脂玉长命锁,显然是富贵人家出身。
多尔衮下达剃发令之后,许多人家不愿剃发,却又不舍得脑袋,只好出家做道士。这些“道士”未必有道家信仰,但因为道儒一体,真要逮住了考问一番,各个都能将《老子》《庄子》各色经典说得天花乱坠,比之真道士还要真。
满清虽是野蛮人,但对神佛之说仍有敬畏,故而也没为难这些神职人员。
龚鼎孳见这道士说走就走,心中更加有些动摇,回家与夫人商议。
他这夫人姓顾,名媚,号横波,却是不一般。
后人有好事之徒,将秦淮河上八名美色才华都顶尖的曲中女郎名之“秦淮八艳”,这顾横波便是其中之一。
说她不一般,乃因她是曲中女郎里唯一一个有诰命在身的命妇。
大明律例规定歌妓等贱籍女子不能为人正妻,否则便是犯了以妾做妻之罪,男女皆有重惩。
故而在大明,顾横波只是个侍妾,当不得正妻。
却说龚鼎孳的原配妻子童氏是个有操守的女子,因被明廷封过“孺人”,所以不肯接受清廷的诰封,甚至都不肯北上北京,独自留在合肥老家。
顾横波却不在乎明廷清廷,让龚鼎孳将诰封给了她,完成了从妓女到命妇的飞跃。
由此也可见顾横波对龚鼎孳的影响之大。
如今龚鼎孳拿不定主意,自然是要回去请问她的。
“那道士是不识时务之人,为了一头虚名而远遁他乡。夫君有明哲保身之道,又有何好担心的?咱们家更未定为汉奸、首恶,怕什么?”顾横波不舍得自己的诰命,对于化外之地的朝鲜也心存恐惧。
“对对。差点被那道士吓住了。”龚鼎孳闻言顿时庆幸起来:“我还存着那枚‘保心丸’呢!”刊有《特赦令》的报纸在京师汉官中被叫做“保心丸”,盖因凭《特赦令》就可以投降保命。
龚鼎孳这样的滑头,焉能不存一份在家中?
顾横波笑道:“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好怕的。大不了日后回江南去做过富家翁罢了。”
“夫人所言甚是有理啊!”龚鼎孳心头阴霾一日散开,高呼摆酒设曲,一如往日。
然而时局变化却是龚鼎孳所不能想象的。
崇祯十八年十月廿八。多尔衮以顺治的名义下了圣旨,令济尔哈朗率领西路大军返回京师,只留下了阿济格留守大同,其他地方尽皆弃之。八旗兵对于这些要“弃之”的土地,自然不会手软,几乎见人就抓,如同蝗虫一般,所过之处寸草不留。
朱慈烺当即任命林涛为陕西总兵,驻守西安;赵良栋为榆林总兵。驻守榆林;李过为宁夏总兵,驻守庆阳;高一功、党守素镇守甘州、兰州等地,由此稳住了西北一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