腰上一冷一熱便是最要命的。
但這是我自找的,這幅身體脆得像一張被時間腐蝕了的紙,稍有不慎就要還以顏色。
痛我可以熬,但劇烈的疼痛過後,讓我難堪的是自己難以自控的身體。那一小點污跡如一根尖刺,用最尖銳的部分兇狠地刺向我眼底。
而我只能強忍著噁心,逼迫自己去直面它。
剛癱瘓的時候,我對自己完全沒有控制權,這身體像是我的,又好像完全跟我沒有關係。當時在病床上的我,毫無尊嚴可言,我只把自己剝離出去,看屍體般看著自己被擺弄的肢體。
後來勉強著、嘗試著繼續活下去時,我最先要求自己訓練的便是這一部分。
所以日後我特別注意這一方面的問題,就是想撿起自己那僅存不多的尊嚴,握在手裡。但偏偏,我自己的身體就是嘲笑我的最佳工具。
它總是在提醒著我,我是個無能的殘廢。
我看到自己的手在無端發抖,我知道此時此刻一定不能陷入這樣糟糕的情緒裡頭。復健師和心理諮詢師反覆告訴過我,這是無可避免的事,或多或少,每個癱瘓的病人都需要面對。尤其是在劇烈的神經痛和服用抗痙攣的藥物過後,輕微失禁的問題更是在所難免。
「你已經做得很好了。別每一次發生類似的情況,就把自己摁進情緒的深淵裡頭,掐著自己。你得學著放下和面對。」我用力咽著口水,想讓自己逃離,想讓自己清醒。
只是弄髒了一點,沒關係的,裴修然。
裴修然,走出來!
然而,自我的掙扎如泥牛入海,被無邊的黑暗吞噬得一乾二淨。意識越來越抽離,我手抖得無法將凌亂的腿撥正,身體已經被拉扯著快要滑落下去,右側的膝蓋已然觸到了地。
我如同垂死的魚,拖著半僵的身體做著最後的拉扯,僅能以狼狽扭曲的姿勢撐著扶手,將自己釘死在原地。
我耳邊又出現了嘈雜的幻聽……那一瞬我似是被拉回到了那天的車禍……被周遭萬物無情地凌遲著。
門鈴響起讓我驟然回神,如同溺水之人得救,大口貪婪地將空氣吸進肺里,比方才神經痛來襲時更渴望呼吸。
門鈴一聲接一聲響著,幾聲之後變成了急切地「哐哐」拍門聲,留在臥室的手機也在這個時候響起。
我知道是陸召來了。
隔著門,我聽見電子鎖發出來微弱的一聲「滴——」,那人闖了進來,緊張地喊著我的名字,「裴修然!」
直到廁所的磨砂玻璃出現那人身影,我才從發乾的喉口喊出一聲:「別進來!」
被壓下的門鎖又回到了原來的樣子,陸召定在門口沒有動,沉著聲說:「裴修然,讓我進去幫你。」
「不用!」我發泄般地低吼著。
「裴修然!」陸召也提了些音量,但他的確停在了門外,沒有進來。然而,當我要將自己身體撐起來時,虛軟的手臂打了滑,碰倒了牙杯,發出一連串乒鈴乓啷的動靜。
陸召還是闖了進來。
「陸召!」我睚眥欲裂地瞪著他,握緊了拳,哪怕自己會倒也毫無顧忌地揮向了他。
陸召為了接著我,便沒躲。他用舌頂了頂臉頰,臉色有些陰沉,他扯下浴巾蓋住我的下身,「鬧夠了沒?」
「我要你管了嗎?」我攥著他的衣領反問,「你憑什麼闖進來,為什麼要進來!陸召,你難道不知道界限在哪裡嗎?」
「是,我不知道界限!」陸召明顯壓著火,「我他媽沒法站在外面乾等,我怕你摔了磕了碰了,我禁不起行不行?!」
我好笑地「呵」了一聲,「這點算得了什麼?嗯?那些亂七八糟的日子我都過來了,再痛我也都熬過來了,現在這點算、什、麼?!」